上仰起面孔,见墙上挂着一圈的画像,底下坐了一圈的人。几位尊长照例是穿戴着或黑或灰的袍子儒巾,琴太太穿一件鸦青的长襟,底下围着枣红的裙,形成一股黑压压的势力。 唯独月贞身上的颜色浅一些,仿佛还未真正地与这些人统一阵营。桂姨娘只好声嘶力竭地向她讨情,“贞大奶奶,你不是答应替我讨个绕的么?贞大奶奶,你不能眼瞧着我受罪不开口啊!你倒是替我说句话啊!” 满堂都是桂姨娘嚎啕大哭的声音,字字句句都是冲着月贞来的。月贞望着那两个拿扁担的管事,不禁有些松动。待要开口,却见琴太太横过来一双庄严的冷眼。 她心下明白,就是开了口也是无用的,没人肯听她的话,何苦又为自己惹一身腥呢?她又阖上了嘴,把脸稍稍偏向一边。 可真打起来,是避也避不开的。逐渐打的血光飞溅,掠过月贞的眼角。她正过脸来一瞧,桂姨娘的腰臀已被打得血肉模糊,讨饶哭喊的声音渐渐垂沉下去,直到只剩下几缕有气无力的哼声。 隔扇门外站满了围观的人,都是老宅里的下人。老宅毕竟是老了,连这里的下人也多半是些四十往上的人,张张面孔被岁月抹得格外的平静,平静得冷漠。 人昏死过去了,板子仍在捭棁,打在皮肉上,发出“啪啪”的响声,是浸着血的,所以声音听起来分外冰冷。两个打人的管事脸上,也都是冷漠的表情。 月贞坐在那里,疑心自己脸上也是同他们一样的表情。她感觉自己的血流去了他们身上,他们的血也流来了她的身上,她在同这百年老宅里的雕梁画栋逐渐融会贯通。 倘或还有一点不能相融的,就是此时此刻,她又想到了疾。一想到他,她心里忽然翻腾起热烈的酸楚,那是有温度的,这温度,使她在一片冰冷木然的面孔中流出泪来。 琴太太听见她抽泣,斜来目光。那冷漠的余光里,似乎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也有过害怕与不安,也曾具慈悲与怜悯,不过最后都是落到麻木的人堆里。 她相信月贞也会走向这结局,想到这里,心里便得到安慰。 晚饭时候,月贞还有些呆呆的,琴太太向冯妈笑她,“瞧我们月贞,头一回见这阵仗,吓了一跳,这会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呢。” 冯妈一壁从食盒里端出各色精致的菜碟,一壁同琴太太打趣,“我们贞大奶奶到底是年轻媳妇,没见过血光,吓着了也是难免的。大奶奶,快吃饭,吃些东西下去冲一冲那阵恶心。” 月贞身上冷冰冰的,抬头见二人的笑脸,更是打了个寒颤。她忙端起面前的滚烫的鸡汤喝了一口,才觉得胃里暖起来。 琴太太益发的慈爱体贴,亲自往她饭碗里拣菜,“哎唷哎唷,慢点吃,仔细噎着了。” 冯妈道:“在厅上坐了这半日,想必是饿着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着月贞,可月贞却并没有感到一丝安慰。 未几见个婆子进来回话,“琴太太,已请了个大夫来给桂姨娘医治了。” 月贞忙抬头看着婆子,眼睛里似乎闪烁着一点期望。琴太太睇她一眼,搁下箸儿道:“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难好,看她的造化了。” 琴太太“噢”了一声,又拣起箸儿,往月贞碗口敲了敲,“吃你的饭。” 那婆子退身出去,月贞调转脸来,又对上琴太太与冯妈淡然的笑脸。在她们背后,是一张张古朴精致的家具,她们的笑就如同上头的雕花,尽管惟妙惟肖,却是死的。 第58章 迷归路(八) 桂姨娘的事情办完, 琴太太还不肯走,领着月贞又在老宅里多住了几日, 像是有意在等待些什么。 这日一场海棠微雨, 深院无人,琴太太在榻上看几处田田庄上的账,月贞陪在一旁剥胡桃, 预备给她瀹胡桃茶和喝。室内只得翻账篇子与剥胡桃的声音,慢悠悠的“簌簌“声,温吞吞的“嗑哧”声 , 仿佛是两种平和的较量。 不一时见一婆子进来,还是来回桂姨娘那头的话, “琴太太,桂姨娘只怕是不好了, 腰底下的肉都烂了, 血止不住地流,今日连水也吃不进去, 人一日有大半日是昏着不醒的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