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将目光挪开,重新打量起那具枯瘦皮囊,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难过。 哥哥这些日子,却叫自己好找,或许是竭力躲着他,半点不想同自己相见? 但那又如何呢……自己这样不舍昼夜地寻他,精诚所至,他终究会落在自己手上。 赵静想到这里,心中大定。 先前走得太急,人竟是有些气喘,他站在原处,把如银乱发拢在胸前,等到精气完足、气定神闲之时,才往前踏出几步,想从阮情怀中,把那尸身接过。 上一回他为了叫那人死心,误以为哥哥死了,强忍心中不快,将尸身留在将军府门口……这一回,总算能将皮囊带走,不必再忍了。 然而就在他伸出手时,阮情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轻声道:“你说……我在他心里全无分量。可你、并不知道他答应过我什么。” 阮情用最后一口气,跟人争辩道:“他答应了,然后来见我了,虽然有些迟……” 赵静听得满面怒意,想要发作,却看到阮情眸中明光消散,人已经咽了气,双手仍以护持的姿态抱着赵杀,当真是一片痴情。 赵静想了片刻,仍是看在这人蠢笨的份上,强忍心头怒火,只将自家哥哥夺过,一个人横抱起来,不许私兵来搀,摇摇晃晃地往楼下走去。 他下了楼,人才堪堪回过神来,低声叮嘱左右:“继续找。” 头顶白日刺目,周遭人声若沸。 当真奇怪,为何心中会生出伤心难过之意呢? 哥哥怕是只告诉过他一人,他会以化身还魂之法,一遍遍无病无痛,重新投于人间。 旁人都往黄泉去寻,但好在哥哥已经悄悄告诉过他,唯有他知道,这并非终局,不过是暂别。 既不需要伤心,也不至于落泪。 只需站在这红尘上,几年、几十年,一寸寸将十丈软红翻遍,把哥哥找出来。 赵杀咽气时,神魂还虚弱得很。 他混在过往阴魂当中,身不由己地往前飘去。 这上千阴魂,除去冤魂厉鬼之外,大多冥冥无知,茫茫身前事,都要去三生石上看,忘川河中捞。 赵杀与亡魂为伍,浑浑噩噩之际,几乎也要把伤心事一抛,做个无是无非的糊涂鬼。 好在这条阴间之路,最后一程,是从将军府横穿而过。 那满脸横肉的龙日天将军大马金刀地正坐在院中,抬头一看,恰好与赵杀目光对上,忙把府中故人留下的玄色衣袍往天上一抛。 赵杀得了这一衫遮凉,这才保住神志,一路有惊无险地下至黄泉。 等到了忘川河上,阴气渐多,赵杀便抢先一步缓过气来,开始转转颈项,抖抖手脚。 周遭无数阴魂仍如榆木雕就,由摆渡人载着,泛舟而行。 区区十里河道,堵着八里渡舟,水中潋滟波光,尽是如梦前尘。行到五里时,少许魂魄凝实的神魂,便渐渐忆起生前事,曼声吟起诗来,或悼鸳鸯失伴,或伤骨肉离分,精妙词句,不绝于耳。 连赵杀隔壁的亡魂,也含泪吟道:“白发三千丈,红尘几人痴如我……” 赵判官迟疑续道:“死生五粒丹,秋膘一称二十斤。” 那隔壁小舟顿时划远了半寸,找别人颂诗去了。 赵杀稍稍怔了一怔,暗自思量,只道世间遍地是比他更重的情,更痴的人。 他伫立舟头,看众多亡者默默垂泪,听无数孤魂自诩情深,心中感慨万千。 前日以无情观有情,只道有情皆孽。 昨日以有情观有情,却道无人不苦…… 而今日重回鬼判之体,心怀百结情丝,倘若日后赏善罚恶,落笔不忍,又当如何自处呢? 赵杀想来想去,仍是不得其解,索性往江中踏出一步,双手一招,袖袍鼓满,如虎噬鲸吞一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