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四五天,薛青澜的内伤已去十之七八。他内功的底子驳杂,先是受教于薛慈,又得闻衡传授《天河宝卷》,可惜那时闻衡自己无法修习内功,单靠死记硬背,总不能精通,差了那么几分火候;后来他投入垂星宗,改用刀法,也学了些垂星宗的功夫,平时三家功法混用还对付得过去,一到高手搏命的场合,就显出了他内功的劣势。这次趁着他疗伤之机,闻衡带他重新梳理了一遍《天河宝卷》,再加上宿游风偶尔点拨几句,薛青澜不但伤愈复原,内力比起他先前全盛之期,亦更上了一层楼。 武宁城不大不小,也颇有些热闹去处,宿游风浪荡惯了,日常除了帮忙疗伤外,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影。薛青澜早先听闻衡提起他这位师父时,语气并不太郑重,如今亲眼一见,才知道老爷子这么跳脱。这一日他从早晨起来就没见到宿游风,随口问了一句,闻衡却会错了意,笑道:“怎么,你也想出去玩儿?” 薛青澜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一天到晚就惦记着玩。” 闻衡正坐在那里默写心法,闻言搁笔叹道:“你啊,也就刚认识时还有点小孩儿模样,年纪轻轻把自己弄得那么老成——当小孩子哪里不好?” “无忧无虑”其实是种天大的幸运,闻衡与薛青澜显然不在此列,不过薛青澜是那种“我没有,我也不强求”的心态,闻衡却总有一点遗憾,倘若当年他把阿雀好好地带在身边,哪怕以后颠沛流离地过日子,也好过让他一个人在宜苏山、在薛慈的手下孤独又痛苦地长大。 薛青澜放下手中剑谱,起身过去从闻衡背后抱住他,长长的黑发从鬓边垂下来,落在闻衡肩前。他的声音里有笑意,也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叹息:“衡哥,我可是拿你当心上人,你还拿我当小孩,是不是不大好?” 闻衡:“……” 这个说法倒也没错,薛青澜现在可不就是懵懵懂懂,他要是真明白闻衡心中横生的杂念,绝不敢这么撩拨他, 闻衡只消一侧头,便能亲到他含笑的唇角,只是思及每日夜间的煎熬,未敢与他亲近太过,克制地温存厮磨了片刻,方放开他道:“咱们来到此地近半个月,还没在城里走过一圈,你伤势大好,现在出去也不怕了,改日带你去凑个热闹,好不好?” 薛青澜其实是个好清静、不爱往人堆里扎的性子,但闻衡既然开了口,他说什么也不会拒绝:“好,什么热闹?” 闻衡前天抓药时听见药店伙计凑在一起议论,知道明天晚上武宁城有个“枫河灯会”,本地枫树甚多,这个时节恰好是秋收结束、红叶正盛的时候,百姓们有了余暇,都携家带口地出门游玩。青年男女或携手同游,或互寄相思,在红叶上题诗后放入河灯,令其顺水漂流,谁拿到了红叶,便是结下了一桩风雅又浪漫的缘分。 他的缘分无需寄托,早已经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掌中,不过花灯枫叶、星河流水,想必还是值得一看的美景吧? “明天你就知道了。” 翌日入夜,沿河街市果然热闹非凡,成千上百盏花灯逐水漂流,像是人间的银河,夹岸遍植枫树,红叶纷纷而落,在玉带般的灯火的映照下,恍然如云蒸霞蔚,绚丽难言。到处是欢声笑语,薛青澜站在桥头,随意一瞥,看见桥下河灯在水波中浮沉,红叶上墨痕隐约,写的是“谁料得两情,何日教缱绻?”1 “看到什么了?”闻衡见他凝望着河水怔怔出神,于是伸手在他侧脸轻轻戳了一下,“这么入迷,要不要自己去放一盏?” 薛青澜回过神,将他的手握在掌中,摇头道:“不用了。” “我第一次看灯,还是那年元夕你带我下山,到湛川城去看元宵花灯。后来……从宜苏山出来后那两年,穆州陆危山附近的城里也有灯会,我每年都下山去等着,但每年都不敢进城,在城外山上能看到一点光,应该是很热闹。” 闻衡心尖像被人拧了一把,漫开酸软的刺痛,他摩挲着薛青澜的手指,低低地问:“为什么不进去?” 薛青澜笑了一下,避重就轻地答道:“因为总觉得和你一起看,灯会才比较有意思。” 而一个人看灯,越是绮丽繁华,就越像一场醒不过来的梦,长街从头走到尾,可灯火阑珊处没有人在等他。 好在踯躅多年,今夜终得圆满,上元旧梦被他好好地封存起来,而新的梦境正在眼前徐徐铺展—— 恰逢一阵夜风卷过河面,万千红叶漫天飞舞,美得不似人间,人群中蓦然爆发出一阵惊呼赞叹。闻衡随手一搛,从半空拈来一枚红叶,递到薛青澜手中,道:“既然来了,索性入乡随俗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