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书知道自己这话大约也是幼稚得可笑,但仍是按捺不住,又说:“要是、要是他找到这里来……告诉我二叔……我、我……” 杜浒打断她的话,低声说:“先待在我这里。他们不会进来的,因为……这里太晦气……”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里“晦气”。杜浒的声音虽然几不可闻,却说得胸有成竹。她点点头,拣了一处稍微干净些的角落,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只觉得度日如年。 杜浒突然说:“夜里你再来。给我带些吃的来。” 奉书吓了一跳,急忙睁眼,看到杜浒的神情平平淡淡,似乎只是在谈论外面的天气。 “我,我不行的……这里……那么多看守……再说,我住在……我的房间在……” “我来时观察过了,翻过这院子后面的墙,就是府衙的后花园,那里离你的住处不远吧?” 他说得一点也不错。奉书茫然点点头。杜浒来时是昨天。那时候,他和一具尸体有多大区别?他又怎么会观察到这些? “可,可我不会翻墙……我屋里还有几个丫环,她们……” 杜浒轻轻笑了一下,似乎在说,这点小事,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奉书摇摇头,决定把这些话当成他垂死的胡言乱语。 可是杜浒又说:“你有多久没见过丞相了?” “我……自从两年前的中秋,督府军让李恒冲散,我就没再见过他。去年年底,在五坡岭,我……我离他很近,可是……”她说着说着,差一点便忍不住泪水。 “我刚见过。五天前。鞑子以为我快死了,嘿嘿,大发慈悲,放我去跟丞相见了最后一面。” 她一下子长身而起,“真的?我爹爹他怎么样?他……他有没有瘦些?他说了什么没有?他……他有没有提到我……” 杜浒却闭起眼睛,似乎是累了,又似乎是不耐烦了,任凭她怎么问,也不再说一句话。 将死之人,难道都是这样不可理喻的倔强?奉书从焦急慢慢变成了生气,忽然很想一拳击在他的伤口上,揭他的伤疤,逼他说话。可是她刚站起身来,就看到杜浒睁开眼,冷冷地瞪了自己一眼,刚刚积攒的勇气便化为乌有。 奉书颓然坐下,呜咽起来。她不记得这样过了多久,自己似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似乎一直在流泪,全身没有一点力气,直到杜浒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以回去了。趁院门外的鞑子不注意,出门向左,到第一间房子里去。那里面全是死人,你别怕,在烂草和血污里打个滚,头发弄乱些,脱下一只鞋,扔在那屋子里。就说你让满屋的死人吓到,一直晕到现在。回去后,拿你的零花钱堵住丫环小厮的嘴,语气厉害些,就说如果让文璧得知了这事,他们一个个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再派一个口齿伶俐的人去告诉谈笙,说你被死人吓着了,一直在惊悸生病,没法出门。这些人是他从广州带来的,被拷打得半死不活,现在成了冤死鬼,吓到了文小姐,料他也不敢多问,巴不得息事宁人。” 他说得很慢,说话时,一眼也没有看她,好像只是在讲一个已经发生了的故事。 第41章 嗟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 他说得很慢,说话时,一眼也没有看她,好像只是在讲一个已经发生了的故事。 奉书又是吃惊,又是忐忑,又是佩服,又是感激,忽然又觉得,方才对杜浒起的那番凶狠念头,实在是不应该。 杜浒所描述的那个屋子里,果然堆着五六个毫无生气的躯体,恶臭扑鼻而来,人人身上都流淌着脓血和烂肉,有一个还在微微蠕动着。她觉得恶心,赶紧告诫自己,蚊子是不怕死人的。她将杜浒的那番吩咐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一字不漏地照做了。 推开第三个角门时,她便撞到了小黑子怀里。小黑子身后还跟着五六个男仆,神情又是惊慌,又是沮丧,都是被遣出来寻找文小姐的。她装出一副恍惚的神情,小黑子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小厮和丫环一个个簇拥过来,有的在谢天谢地,有的在互相埋怨,还有的在充当事后诸葛亮,说早知道小姐不小心闯到这个满是死人的角落,就算再害怕沾染上晦气,也应该早早来查上一查。她听着身边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觉得他们口中的“小姐”并不是自己,忍不住想笑。 她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