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静室,屋里不过一几一席,陈设极简,仅墙上悬着许宁亲书的“何须楚客纫秋佩,坐卧经行向此中”。屋里没有点炭炉,冷飕飕的,她却仿佛步入了春天的花园中,因为她闻到了扑面袭人而来的弥漫花香,正如温暖春阳下百花盛开,似有月季蔷薇,又仿佛是丁香紫藤,氤氲满室,她吃了一惊,脱口而出:“这是什么香?” 许宁一身青袍,正襟跪坐在蒲团上,手里还捏着香刀,面前的几上有一香炉,上头袅袅升起青烟,凝而不散,他凝视着那香烟,似有款款深情:“花气无边熏欲醉,这香名‘沐花’” 宝如抽了抽嘴角,干脆利落地掀了裙子坐到了许宁对面道:“不错,这香冬天应该好卖——你在这边开铺子,应该认识这边的地头蛇吧?” 许宁放了片香刀去看宝如,看她姿态随意,全无礼仪,一张粉脸上隐隐有挑衅之色,心知她就是故意说些大俗话来杀风景,前世他却对她这些俗不可耐的举止十分介意,如今心里却生不起气来,他心里暗自想着,从前看朝中那些暮年宿儒,明明已力不从心,偏喜欢纳十五六的年轻美婢放在身边,他从前还嘲笑过他们梨花压海棠,他们却笑称:“未厌青春好,已睹朱明移,老了你就知道了,看着年轻鲜嫩的女孩儿在跟前,哪怕是一颦一笑,嗔怒嬉笑,都美得不可逼视——正是青春之美。” 自己不过才转世重生三年,恍如隔世,难道经历过一次生死,心态已老了? ☆、不复从前 许宁心里揣摩着这高深的生死之思,面上却不动声色:“这边一片儿大部分都划给念恩寺的供奉了,因才建起,为着朝廷的体面,官府曾经狠申饬过一番地保乡绅们,小偷小摸是有的,明面儿上的抢劫什么的,却是没有的。” 唐宝如一颗心落了下来:“那就好。”本来还想央许宁出面请人去说个情,如今这样唐远每日兜售应该是没什么危险的,顶多损失点小财……那正好不用求他了,没想到当时自己只是看着这边香火盛游人多,却歪打正着选了个最合适的地方,她没继续说什么,问了两句许宁晚上吃什么假装这才是自己来的目的,便又走了回去……当然不会自己动手,吩咐一声前头厨房而已。 许宁嘴角含笑看她又急匆匆地走了,却不去揭穿她那点小心思,他如今对自己的心思倒是越发好奇起来……他本以为他回来对尚垂髫之龄的唐宝如着意调’教,教她读书写字,怜之宠之,是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享受将唐宝如按自己的想法慢慢养成的美好,那个娇嫩美好,会□□添香夜读,能和他对上一两句诗句,品评字画的佳人也确实唾手可得了……没想到事与愿违,未来那个性情刚强不讨喜又早已长成难以纠正的唐宝如回来了,他之前也的确感觉到了计划被强行中断的不悦和遗憾。 可是这些天,这个活泼生动心计百出的唐宝如,虽然仍和从前一样与他势同水火,情趣爱好犹如天渊之别,他却没有和从前一样和她两看相厌,是他没有参与的那三年改变了她,还是生死之间改变了自己,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这真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许宁盯着缓缓散开的青烟,嘀咕:“心肠非故时,更觉日月驶。” 制香后许宁出来到了前边店里想要交代店家一些事,一眼却看到唐宝如在柜台后头和刘掌柜指着一个本子,一边拨算盘一边在说着什么,唐宝如身上一点妆饰都无,仅用张青帕包着乌油油的头发,眉目如画,耳边一点银丁香,那天然的粉颊玉颈在夕阳中分外动人,引得进店的人都忍不住偷眼看她。 许宁的脸登时就沉了下来,走过去问道:“什么事?” 刘掌柜抬了头连忙赔笑道:“东家娘子说有些账算不太平,正请教老夫。” 唐宝如抿了抿嘴,有些被许宁撞破的窘迫,她今日回来算卖小吃的本钱,却发现除掉了给唐远的工钱,本钱,似乎算得不太对,她原并不长于算账,前世她拿着和离后得的钱堵着一口气在京城盘了个食肆开,以为靠着自己做饭的本事,怎么也能活出个样子,结果自己盘帐不行,只能后厨掌勺,请了个掌柜的先生在前头招呼客人,却怎么都不太赚,明明每日客人不少,食材为了节约成本已是自己亲身去买的,连豆腐都是自己起早贪黑的做,仍是不赚。时间长了也觉得不对,她不过是靠着父亲教的那一点算账的功夫,账本哪里看得出问题,明知道是被掌柜的糊弄了,却拿不出证据,一个妇人家也不敢随意得罪人。如今重来,她想着能多学一些便一些,从前做相府夫人,学的那些什么插花沏茶附庸风雅的东西,有什么用?别人看不起你还是看不起你,倒不如学些实实在在安身立命的技能。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