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因果相连,也的确是张良破坏了国师为神女的可信程度,才导致了即墨县县令对代田法的不信任。 张良想,他总要做些什么,才能心安。 张良对此刻的自己十分厌恶,他知道,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借扶苏的信加重黔首对秦朝廷的不信任,唯有黔首不归心,他才能借此复国。 他不是什么大善人,他会为了一个目标,去布下损害别人利益的算计。 复国,复仇…… 心绪在张良胸腔中翻涌,忽然,他听见神女的嗓音。 “走罢。” 雪貂跃上几案,神女将它揽入怀,轻抚着那油光水滑的皮毛,起身,往张良来时的方向迈步。 张良暂时将心思压下,“劳烦国师了。” 劳烦的不是国师,劳烦的是蒙毅指挥的郎官,在国师的指令下,他们把黍茬拔了,重新埋下赤黍种,大太阳下,干活干得汗流浃背。 农人们躲在远处,眼中充满了困惑,“怎木个事,他们怎木彪乎乎的?” 现在放种子有什么用?难道还能立刻长回来吗? 郎官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他们相信国师,一个个任劳任怨地驱使着农具重新播种。 国师立在田边,瞳孔倒印着那一茬茬被拔掉的黍根,神情悲悯,张良听见她轻声说了一句:“百姓何辜。” 张良好像听见了长长的一声叹息,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种子重新播好了,依照国师的吩咐,他们不需要填土,这又引来农人的窃窃私语。 不填土种子怎么生长呢?不填土还不被鸟儿叼走吃掉——那些官吏果然只能坐在大宅子里,等着他们上供粮食喔,贵族君子就好好当贵族君子,瞎指挥什么种田! 郎官们退散开,那一部分地里便只有条播出来的种子了。神女踏步进去,张良瞥见那裙裾底下露出的,是一双软鞋,漂亮的缎面,精致的绣纹,这双鞋子该踩在宫殿中,而不是硬邦邦的土壤上,与尘泥为伍。而现在,由于他的请求,神女来到纷飞的光和尘里。 张良五味杂陈,微微垂下眼。 周边忽然响起一声声抽气,必然是神迹显现了。张良抬眼,本以为自己目睹过龙飞凤舞,已不会再震撼,然而—— 神女行在田间,两侧是播下的种子,她自垅上缓缓走过,迎着日光,行入光影之中,裙裳上的饰物流转着神圣的光芒。 她行过之处,种子迅速萌发抽条结穗,沉甸甸地垂下来,丰硕着黍粒。 ——感谢早产丸。 ——感谢氪金。 那是成片新长出来的赤黍,神女站在最末尾的赤黍前,抬起手,轻轻拈住了穗条,她侧头,望向田边的人群,风从手指间穿过,飞扬起绸袖。 在场之人无不神色激动,甚至有人冲进田里,抚摸着和正常生长没有任何区别的赤黍,声音激颤:“神迹!是神迹!” 张良安安静静凝视着这一幕,看不出喜怒哀乐。 “神女——” 一道声音惊扰了张良的思绪,他转头去瞧,就见即墨县县令眼中有泪流出,不停地说,翻来覆去,没有条理地说:“神女原来是真的?代田法原来也是真的?只有我想的是假的?哈哈哈哈哈,我都干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 他又惊又惧,又喜又悲,发冠啪嗒落地,散落的长发被他双手揉得杂乱,状若疯魔。 张良瞧着,若此时边上有一根柱子,即墨县县令必要羞耻难堪得一头撞死。 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他认错就能抹掉的。 蒙毅将此事告知始皇帝时,陛下语气如常:“哦?擅改令法?” 蒙毅微微垂首,望着大理石黑沉的色彩,只觉得殿中升起了恐怖压抑的氛围,心头惊悸。 陛下生气了。 “涉事官吏,当除宦籍,永不叙用,以伪听命书之罪处理,耐为候两岁!又系黥为城旦——” 始皇帝一字一顿,重音道:“无期。” * 蒙毅脚步沉稳地踏入了牢房中,被里面刺鼻的污臭味冲蹙了眉心,他的目光放在那已经被上了脚镣铐的即墨县前县令身上,“陛下判决已出——”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