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的眼里骤然蒙起一层水雾,慢慢儿松开手,脑袋微偏,眸子似是在打量四周。 隔了良久,才轻声道: “……你要小心。” 他点头答应,“好。” 说完匆匆带上门走了。 兴许亦是害怕被人发觉,桌上没敢点灯,四周皆是幽暗的深蓝色,摊开掌心,合拢掌心,眼前却不是红色就是灰白。 罗青死前的模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短短的一个多时辰,却像是过了整整一年。 这样的变数她令缓不过气来,简直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细细想来,或许这真的只是梦,一场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昨日街道上的笑语欢声,红的绿的,流光溢彩,刹那间化成了灰烬。 天快亮时,才听到关何的脚步声。 奚画心头一顿,忙跳下床去,急切地推开门。迎面却见他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身形不稳。 抬眼与她视线一对,神色间染尽内疚。 “小四……” 两手空空,他什么也没有带回来。 “抱歉我……”关何拧着眉头别开脸,“回去的时候,没寻到尸身。” 满城都是金兵,绕开街道,特意寻了小路走,然而到了奚画家中小院,罗青的尸首已经不在了。按理说金人不会连夜便将尸体处理掉才是,但他找遍朱雀街,竟半点踪迹也没找到。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奚画目光涣散,闻言痴痴地出神,随即又莫名地高兴起来:“我娘、我娘许是还活着,对不对?”她兴冲冲扑上前问道,“她没死,所以你才找不到,你说是不是?” 罗青已经死了,伤成那样,不可能再度复活。 明知道她这是在自欺欺人,关何终究不忍说破,只缓缓点头。 “好……真好,太好了。”她弯着眉眼,笑颜如花,“那我们在这里等她,她一定会找过来的。我娘一定还活着……” “……” “你快些进来。”奚画话语一换,抚着他胳膊甚是关切,“我给你包扎伤口,你别拿手捂了,万一化脓怎么办?” 她的神采恢复如常,飞扬的眉宇似乎还和从前一样,满怀希望,灿然生光。 然而他明白,一心一意呵护着的那颗心,再也不是无忧无虑的,就像平地里袭来了一阵暴风,吹得人摇摇欲坠。 在桌边坐下,奚画替他剪开伤口旁边的衣服,用帕子擦了擦淌出的血,又跑出去打水给他擦洗,忙忙碌碌的,表情格外认真。 纱布往胳膊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关何一直看着她,眉头深锁。 天已大亮,朝阳倾洒,奚画仔细打了个结,然后笑吟吟地抬头:“好了。” “小四……” 关何忍不住开口:“这里也不是个安全之地,金兵倘使要打草谷,只怕会找到这里来,等下我去镇上寻一匹马,我们……” “不、我不走。”他话还未说完,奚画扬声打断,拼命摇头,“我娘要是来,见不到我们,她会担心的。” “小四……” “我不走,我要等我娘。” “小四!”关何抓住她肩头,用力摇了摇,“青姨已经死了。” “没有没有……”奚画喃喃后退一步,“我娘没死……是你说的,你说的没找到尸体。” 她忽然笑道:“人要是死了,怎么会平白无故不见?我娘一定是还活着,受了那么重的伤,想必她行动不方便,不行,我要去找她……” “小四!”见她当真将出门去,关何急忙扣住她手腕,“现下兵荒马乱的,你去哪里找!” “我要回家,我回家去找,我娘就在家里!”奚画想甩开他,怎奈他手指收得紧,挣不开推不掉,“你放开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死命扳他十指,可还没用力,眼泪就大滴大滴落在手背上。 泪水灼热烫得他浑身一颤,垂眸见着奚画腕上已被他握出红痕,关何心疼不已,忙松开手,轻轻将她拉入怀中。 “我知道你难过……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这样我……”喉中哽咽了一下,半晌也未说出话。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奚画放声大哭,“我是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你告诉我,是我没有睡醒,你快告诉我啊!” “……”没有听见他的答复,也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奚画双手紧紧环着他腰身,埋头闷声哭了许久,大约是太累太累,最终伏在他怀里睡着了。 听着耳畔呼吸声浅浅,关何才悠悠松了口气,小心抱她上床,掩好被衾。 这房里没有帐子,阳光直接从窗外照进来,因怕扰了她,关何起身坐在床边替她挡着光。 远远闻得一些马蹄声和吵嚷声,经历了一夜风雨,官道上只怕都是逃难出来的人,平江城不能再呆了。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