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发半白的大叔,看到顾念,立刻放下手上的空水桶,一瘸一拐地迎上来,“小郎君。” “忠叔,怎么回事?”顾念认出这人是顾府的总管,顾忠。 他早年是顾将军的亲卫,为保护顾将军伤了腿,家乡无亲无故,投军前又读过几年书,就被顾家留下做了管家,也算是保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哎,快到五更天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烧起来了。”顾忠抹了把汗水,脸上沾的黑灰立刻花了一片,“那会儿风大,火势起得快,咱家人又少,根本救不回来……” 宅子已经没救了,眼下更重要的是人。顾念转头看向四周,“顾……阿娘呢?” ‘顾夫人’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幸好他意识到不对,半途停住,硬生生地改了口。 现在的他是‘顾司直’,顾夫人就是她母亲。 “秦娘子受了惊吓,青梅陪她去药肆歇着了。哎,”顾忠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脑子,秦娘子去之前吩咐,天亮的时候让井生去大理寺接小郎君,居然给忘了。” 掌心温度越来越烫,顾念暗暗攥了攥拳头,“不碍事,忠叔,这里拜托你了,我去药肆那边看看。” 顾忠要招呼那个叫井生的小厮过来,顾念对他摆了摆手,示意让人留下帮忙,他自己过去。 原主的母亲秦婉,出身医药世家,祖上出过两位尚药奉御,秦父也曾是太医署的医博士。秦婉早早嫁人,秦父又膝下无子,一身医术无人继承,后来因缘际会,救治了一个流浪儿,秦父见他聪慧伶俐,便起了爱才之心,将其收为徒弟。 那孩子从小流浪,没有名姓,秦父便让他随了自己姓秦,取名秦染。 秦染在医术上确实极有天赋,十几岁时就曾经协助秦父处理过多个棘手的病症,后来更是借由帮林国公解决多年恶疾而声名鹊起。 秦父去世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去太医署,秦染却默默开了家药肆,坚持学无止境,沉迷于收集各种医方古籍,偶尔有空,在自家药肆里坐个堂。 药肆与顾家的宅子只隔了两条道,在义宁坊的东边。因为没开在繁华的西市,秦染又醉心钻研医典,不太上心经营,药肆的生意并不算好。 月落参横,顾念就着微亮的天光头重脚轻地循着原主的记忆走到药肆。 平日里冷清的外堂闹哄哄的,积聚着不少人,大多是这次火灾里被砸伤和烧伤的坊民,哀嚎不断。两个药童穿梭其中,忙得不可开交。 他顿住脚张望了下,一眼就看到了右手边穿着香妃色衣裙的顾夫人,她根本没在休息,反而袖口高束,正在帮一个七八岁的总角小童包扎额头的伤口。 大约是起火时逃出来得匆忙,她此刻素面朝天,未施粉黛,发鬓松松地挽着,几乎没有戴任何首饰,却依旧云鬟雾鬓温婉动人。 看到顾夫人的瞬间,顾念心头莫名涌起股雀跃和欣喜,恨不得立马扑过去。他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原主残留下来的对自己母亲的亲昵感。 “阿满!”包扎完毕直起身的顾夫人发现了呆立在门口的顾念,立刻快步迎了出来,腕间的金玉双镯撞出玲玲的声响。 原主生于二十四节气的小满,就用阿满做了小名。顾念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脑子里又晕乎乎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的软裘呢?”天寒地冻的,发现儿子没有穿随身的那件兔裘外套,顾夫人有些惊讶。 软裘?顾念晕晕乎乎地眨了眨桃花眼,无辜而迷茫。 走到近前,顾夫人又发现儿子颈侧已经凝痂的伤口,惊呼出声,“你受伤了?” “没……”顾念摇摇头,正要解释那个伤口没有大碍,眼前却天旋地转,一下子倒了下去。 顾念觉得自己仿佛泡在一池浆糊里,浑浑噩噩昏昏沉沉的,一会儿梦见自己捂着腹部倒在酒店大堂血流满地,一会儿看到年深在刑房里毫不留情地扭断了他的脖子,再一转眼,又发现躺在顾家的宅子里,周围火光冲天,他却动都不能动,只能眼看着自己慢慢被大火吞噬,充满了无力感。 他带着冷汗惊醒,最先闻到的是鼻端充斥的浓重药味,费力地转过头,旁边果然放着碗黑黢黢的东西,那模样,比起巫婆熬的汤也不遑多让。 窗边坐着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白袍男子,长眉修目,清秀俊雅,半垂着眼眸坐在案前,一副闲适的模样。 斜阳将暮,暖黄的日光照在他面前摊开的龙鳞装医书上,衬得他整个人的气场愈发温润沉稳。 秦染。 半坐起身的顾念抱着被角,脑海里立刻跳出了这个名字。虽然年轻,但辈分上来说,这位可以算作是原主的舅舅,秦婉也一直让顾念和顾言这么称呼他。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