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掌灯时分,夜色深黑如墨。 宫中各处相继点灯,一众太监手持戳灯,侍立在廊檐下。 遥遥见着裴晏,皆拱手请安问好。 养心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李贵回头望一眼,只听皇帝爽朗笑声穿过夜色,远远传来:“长安真是这么说的?” 裴晏忽的驻足。 皇帝连声笑:“就只她和衡儿二人,罢罢,她既喜欢,就随她去。” 朔风凛凛,侵肌入骨。 裴晏立在冷风之中,只觉五脏六腑冷得厉害。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听见自己一字一字问李贵。 “……沈鸾呢?” …… 今日是长安郡主的生辰,皇帝特此下令,取消宵禁。又每家每户发放粮食银两,以同贺沈鸾生辰。 声势浩大,比之太子有过之无不及。 夜已深,然街上处处张灯结彩,仙袂飘扬。 年轻的世家小娘子聚在一处,交头接耳,纷纷好奇那位荣宠一身的长安郡主,究竟生得何等天仙模样。 “长安郡主素爱八宝阁,我曾远远瞧上一眼。” 众人着急:“怎么说,怎么说?” 那人故意卖了关子,片刻方道:“怎么说?天上的仙女,若是见了长安郡主,也得自惭形愧。” 嬉笑连连。 江畔两侧树影婆娑,忽听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一众小娘子躲闪不及,惊呼阵阵。 裴晏策马奔腾,弓着身,攥紧缰绳。 街市两侧行人纷纷避让,有胆大者,撸起袖子当街骂了起来。 裴晏充耳不闻。 马蹄溅起飞雪,于街市上穿梭,凛冽冷风自耳边呼啸而过。 裴晏好似又回到了那日,沈鸾听说皇帝欲为裴晏纳妃,气呼呼找上裴晏所在的茶楼。 彼时冰雪消融,春光重现。 长安郡主立于一玻璃炕屏前,她高高昂首,明艳的五官隐于日光之中。 头顶的石榴石镀金步摇随风晃动,沈鸾冷着脸,眼角还有未消失的泪痕。 “她是谁?” 沈鸾冷着声,嗓音渐渐带上哭腔,她手指颤抖,只颤巍巍拽着裴晏的衣袖。 沈鸾一遍又一遍地质问:“她是谁?” 皇帝只说要为裴晏纳妃,却并未提及何人。 双眼泪珠弥漫,沈鸾抬袖,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 堂堂长安郡主,何曾这般委屈狼狈。 然裴晏看都未看一眼,只越过沈鸾,欲下楼离开。 “不要纳妃好不好?”沈鸾急急追了上去,眼中早无先前盛气凌人的气焰,她哭着哀求。 “阿珩,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不要纳妃好不好?” 彼时的长安郡主,眼中只有一个裴晏。 不过是道听途说,也要急吼吼寻了来,低三下气恳求裴晏。 然现在—— 风声渐大,北风模糊了视线。 裴晏攥紧缰绳,快马扬鞭。 他好似又听见了皇帝的笑声,听见皇帝说要为他纳妃,那人还是沈鸾的伴读。 听见皇帝说:“若你们这事成了,长安也算你们的大媒人了。” ……媒人。 手指掐红了手心。 裴晏高高扬鞭,风声似鬼魅,如影随形。 好容易奔至岸边,裴晏翻身下马,江畔两岸树影摇曳,宫人手持羊角灯,静静侍立。 “沈鸾呢?” 双眼赤红,裴晏随手抓起一个宫人,他一遍遍质问,犹如先前沈鸾质问自己那般。 “沈鸾呢,她在哪?”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