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自己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在儿子当官的消息传回来后,还特意摆了场酒,感谢乡亲们对李贺的关照。 谁知道李贺闯荡几年长安,糊里糊涂地又回来了,而且一副病得要死的样子。 两人一阵唏嘘,可怜了李家一通,心里又生出微不可察的爽快。 是啊,大家都面朝黄土背朝天,穷得叮当响,谁也比不上谁,凭什么他家就能出个名人呢? 茅屋中,老妇人蹒跚来到床前,看向床上形若枯槁的男子:“长吉,这是刚熬的药,还热着呢,趁热喝了吧,药效好。” 男子咳得撕心裂肺,分出心神,接过木碗。 苦涩的药水顺着食管往下流淌,却无甚疗效。 他已经喝了很多天了,这药治不了他的咳嗽,也治不了他的心病。 他早已药石无灵。 喝了只不过是为了让母亲放心。 他气若游丝,精神恍惚:“阿娘,你闻到臭味了吗?” “你是说药味吗?” “不是药味,就是单纯的臭味。” 老妇人鼻尖耸动,儿子病重,她拖着病体照顾儿子,家里打扫得非常干净,只有山间松风的香味。 “没有臭味,你是不是闻错了?” “应该是吧。”瘦骨嶙峋的李贺闭上眼睛。 他今年二十七岁,正值壮年,身上却散发着浓浓的老人味。手粗糙得就像动物一样,双腿又丑陋又曲折,像枯败的树木。 在他身上,所有的关于 生机的美好都要逝去。 随着时间流逝,他越发能闻到自己身上关于死亡的腐朽臭味,在鼻尖萦绕,久久不散。 “……阿娘,还有竹简吗?” “有……是你之前带回来的。” 萧瑟的秋风把屋顶的茅草吹得呼啦呼啦作响。 他勉力支撑起身体,手指无力,好几次 才勉强握住,边发抖边写。 《秋来》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 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 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冷清的秋风吹过梧桐。我的生命也像衰败的灯火一样熄灭。 在我死后,谁会看我竹简上写的诗,别让蛀虫把竹简蛀空了…… 以后的冷雨夜晚,会有古代诗人的灵魂来看我吗? 他们在孤坟上给我唱鲍家诗,怨恨而生的血迹化在土中成为碧玉,千年不消。 郑氏也读过书,看到儿子写的诗,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死气,滚烫的泪水从浑浊的眼中流下来:“儿啊,能治好的!” 李贺摇摇头,笃定地说:“治不好的。” 最后一笔落成,他无力地倒在床上,像一具枯败的骷髅毫无生机。 老妇人抹着眼泪,试图唤醒他对生的渴望:“你知道吗?乡里人都在说新鲜事儿呢!你昨天晚上睡着了不知道,可热闹了。儿啊,你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得见。” 床上的人久久没有说话。 老妇人见儿子不回答,于是打开窗户,萧瑟的秋风吹得人浑身发凉,冻得她直哆嗦,却没有停手。 她抬头看向天幕,当看到什么的时候,激动极了:“你快看啊!” 李贺并非不想回答母亲,只是意识混混沌沌。 昏暗间,他仿佛看见了勾魂使者拿着铁锁链来勾他的魂。 他并未畏惧,主动向勾魂使者走去。 他这一生高不成低不就,追寻半生的仕途就像个笑话。 事到如今,除了拖累母亲,他什么也做不到。 早些死了也好,省得让母亲操劳。 可这时,年轻清脆的女子声音传到耳边,穿过迷雾,驱散黑雾。 【他,自称宗室之后,被称为中唐浪漫诗人。】 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