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柄西指,天下皆秋。 幽涉的秋风总是来得相较为迟,却格外栗冽,自西原上悉窣汇聚,一夕之间,山涛漫卷,草木洗脱了长夏将尽的翠色,转为斑驳的枯红深黄。待及白露,山中已是一片萧瑟苍凉。 这叁间草屋搭在叶家后山的半腰上,最西面一间则正好毗邻山崖,这一面土墙不曾封上,连栏杆都不置,只是任由山风浩荡,穿墙过屋。叶渺抱膝坐在崖边搭起的高台上,她在凝视遥远的夕阳。那个火红的光球正不可挽回地跨越冰原,朝着浩茫云海尽头的极西之地坠落,但它发散出来的金辉依然明亮和耀眼,映得草庐中金黄一片。 云海也并不像是往常平静深沉,而是夹杂着莫名躁动的天际骤风,被什么东西所压抑,奔腾翻涌,隐隐就要喷薄出来。叶渺轻轻眨了眨眼睛,她好像从那一片耀得人睁不开眼睛的金芒之中找到了什么。 那是两个小小的黑色斑点,扇动着自南向北而来,她从旁边的野草上掐下来两粒青黄色的果实,弹指飞出去,穹宇传来哀鸣。紧接着,那两只可怜的鸽子就被一个精巧的传送阵带到了叶渺身前,有气无力地歪在地上。叶渺移目看去,果然看到爪子上各系着一个小小的圆筒,上面的蜡封完好无损,还刻着细细的兰草图章——是父亲大人送来的信。 虽说这信多半是写给伦家主和堂主哥哥,但她先拆一次大概也没什么要紧。那鸽子被她用弹丸惊过,一到她手里就开始不要命地扑腾翅膀,叫得好似杀鸡一般,连带着地下那只都瑟缩起来,踉踉跄跄地朝墙根底下赶了几步。叶渺撬开鸽脚上带的圆筒,并指为刀,利落地将那纸卷上的封蜡剔掉,捺在地上展开,借着天穹幽暗的泛光辨认上面的字迹,还没看完,就异常恼怒地攥成一团,丢到了一边。 这是第叁次失约。 父亲和顾秀的江南之行,约定回来的日子是上月的十五,只是半途出了一点儿意外,才发信给她,说要耽搁几天,谁料这一耽搁,就到了八月。可若说夏末初秋还能算有几分清闲日子,中秋的本家家宴,便是比之除夕繁忙也不遑多让,父亲身为家主,又怎么可能再抛下家中偌大一个摊子,跑出去东游西逛? 她明白父亲的歉意与顾虑。当初她为了堂主哥哥留在叶家,情愿只认作父亲养女,就应该知道会有今日不能相顾的难处。若论这六年来,父亲已然是尽力周全,每年往复跋涉,只为多来陪她几日,如今次这般避无可避的情况,她理应体谅。 但为什么还会这样难过?经书上来来回回讲的是“澄心以清神”“遣欲以澄心”,却不曾教导过她如何才算断情绝欲,叁毒清净。倘若说世间人情都是牵累,那究竟还要经历过几多这样牵肠挂肚的情难,才堪得破空无形寂? 山谷中暮霭烟起,浩茫的金晖渐渐消隐在秋山薄云之后,愈发冷清落寞起来。叶渺心下惘然,挨到草屋边上的矮墙蜷坐着,将脸埋在膝间。四下静极,一时间只余夜风姗姗,温和地从头顶和颈后拂过。鸟雀的噪动不知从什么时候宁寂下去了,等到她再抬眼看时,已惊觉月上梢头,那两只被她强行截留到了此处的鸽子正跌坐在地上,伸长了脖颈,溜圆的黑眼睛左顾右盼,似乎在探视她。 叶渺轻轻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起身走到墙角,将那张揉皱了的卷轴捡起来,重新捻平卷好,用草叶子在上面打了个结,重新塞进那只小圆筒中,缚在鸽脚上,摸了摸鸽羽,松开手扑棱棱放了出去。 尽管叶伦那个老狐狸曾经在各种场合里夸耀过她是如何天赋异禀,道心天成,却依然改变不了叶渺如今只是个十四岁少女的事实。她生于玄门本家,倘若先天资质庸碌,倒也可以如常人一般生活下去。偏偏自幼入道,此身此心,皆尽付与清润阁中经书万卷。紫陌红尘,从此都再无干系。 以至于今日心神激荡之时,才发觉自己除了静心修道之外,竟再无别事可做,连孩童都不如。冥广的这叁间草庐是为她闭关所搭,一向不设床铺,她往日都是入定以代睡眠,今日心神不宁,反复几次都不能静心,反而险些为心火所困,连连惊醒。 叶渺最后一次从入定中惊出,映入眼中的就是晓月西沉,晨星零落,孤冷冷地悬在天边。她被这凄清已极的境地惊了一瞬,转念记起今天是出关的日子,将书箱收拾出来,缚在背上一路下山去了。 至清明堂时天色已然大亮,树上的乌鸫叽叽咕咕地叫唤个没完,叶渺才到前厅,就见成队的车马往下卸东西。从来幽涉一应商贸往来都要走冰原东边,和淞湖直连。只不过淞湖的商队月月都是十五才到,总还差着六七天,怎么这么早就送来了? 她又走了两步,绕过账房,廊柱上闲闲倚着个轻红花罗纱裙的少女,宛然竟是顾秀! 叶渺昨夜一宿未眠,脑中只觉白茫茫的一片,还没反应过来,顾秀已然先瞧见了她,笑盈盈地转过身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