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枯燥的钢琴声中打哈欠,擦掉眼角的泪水,对旁边座位上,一觉睡醒的明司春千夜说果然很无聊,然后两个人一起不礼貌地提前离场。 她在明司春千夜价值不菲的轿车后座发呆出神,问他自己能不能先离开,然后和他一前一后走在她们曾经数次同路过的路,像上学时那样,跟着傍晚橘色的流动的河川前行。她廉价的白色耳机稍稍漏音,钢琴声在静谧中若隐若现。 她们又失去了联系。 她大学毕业,进入自己见习的学校做老师,每天两点一线,在学校和住处来往穿行,处理许许多多迷茫无助的学生的问题。 有时候她的学生会感谢她,给她寄来拜年的贺卡,在作业本上说自己也想要成为一名老师。但更多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改变,那些孩子还是沉进生活本身,像曾经的她和明司春千夜一样失去了真挚的笑容。 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别人,只是机械地工作和生活,像是站在河流中间,拿竹编的箩筐一瓢瓢地打捞水中金色的夕阳,徒劳无功,但从不停止。 然后有一天晚上,明司春千夜杀完人,腥臭的血液在他的袖口流淌,他将武士刀递给候在一旁的小弟收好,他坐上轿车后座,在淡淡的车载香薰气味中沉默不语。前排的司机兼另一小弟耐心地等待,明司春千夜做了个手势,他便驾轻就熟地启动车子,驶向一栋叁四十年房龄的老旧公寓。 明司春千夜一阶一阶走到公寓的六楼,站在其中一扇门外,门口放着一张深色的地毯,吸纳了他身上的尘土和脏污。 他站了好一会儿,像往常一样要离开时,房门从内侧打开了。拎着黑色垃圾袋的女人看着他,没有惊讶也没有欢欣,就好像她不是第一次在此处撞见此人似的。 “要进来吗?”她问。 明司春千夜看着她的脸,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情绪的起伏,但没有。她只平常地嘱咐他,进门前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她不想因为血迹惹上什么事。 明司春千夜进入她的房子,在她狭窄的浴室里洗了一个热水澡,他穿她宽松的旧衣服,长长的袖子撸在手肘处,裤脚则堆在赤裸的脚面。 她们依旧没有交流什么,只是各自喝了一杯助眠的热牛奶,然后关上灯睡在一张床上。 “要做吗?”她又问,夜色里眼睛莹润而潮湿。 她们生涩地亲吻彼此,伤口、脸颊和下颌骨,但不亲吻彼此的嘴巴。 明司春千夜脱掉身上的衣物,月光透过窗子照亮他赤裸的身体,是雪白的无机质似的一片。 “不要看我。”背对过她,明司春千夜蜷缩起自己的四肢,好像她的视线比他经历过的刀枪剑戟更危险。 他感到自己化成了一摊水,在她眼里一览无余。 明司春千夜的药瘾在此时发作,他的身体痉挛不止,脊背上浮出一层湿冷的汗,他无法勃起,甚至无法好好地拥抱自己对面的人。 他常有这样的感受,每天睁开眼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 这天晚上,等他渐渐找回自己的思维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她的怀中啜泣。 先是他睡着了,然后她也睡着了。 她梦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和明司春千夜。 她梦到她在校服裙外穿着一件红色的牛角扣大衣,明司春千夜则穿一件浅驼色的,她们大约十多岁的模样,以从未有过的距离并排站在一起、牵着彼此的手。 她梦到在她们面前,是日本最北端也不会有的,硕大无朋的冰山,成片的浮冰漂浮在海面,彼此碰撞,接连发出细小的碎裂的声音。 她在梦中想起,这是自己十多岁时梦过的梦。她梦到和自己不甚熟悉的少年,一言不发地逃亡,逃往比北海道还要北的地方。 她醒来,窗外的月色被熹微的晨光代替,她看到睡在自己旁边的男人,那不是十几岁的明司春千夜的模样,他皱着眉,手还抓着她的衣袖。 她把明司春千夜的手轻轻拨开,独自爬下床,走到阳台,顺着通向楼顶的消防梯一步步爬上去。 她看着太阳尚未出现的暗红色的地平线,点燃平时不怎么抽的香烟,第一缕海风从她的背后吹来,将她半长的黑发吹得凌乱不已。 这个时候,她听到咚咚的金属音,她没有回头,任走向她的男人从背后抱住她的肩膀。 太阳在她们面前现出伟大身影,她几乎想要流泪。明司春千夜从她指尖接过香烟,听到她颤抖的声音: “…以前,我很想让你看看这一幕。” 明司春千夜的动作停顿下来,长到累赘的睫毛在风中颤动。 他问:“现在呢?” “不想了、”她笑着摇头,好像自己说了什么幼稚的话,“再也不想了。”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