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勉强算是个老实人,他不嫌弃自己媳妇,可他也确实没本事,在这家家户户吃饱穿暖都是奢求的年代,他满脑子只想着多干点活,多挣点工分,最好能再生个儿子。 对于他老娘要把他刚出生没几天的闺女溺死的事,谢老大虽然不是很乐意,可他耳根子软,他老娘说了几句他也就屈服了,只蹲在墙角,听他老爹吧嗒吧嗒抽旱烟,一家子愁云惨雾,连他自己也怨起这媳妇来,怪她肚皮怎么就那么不争气,结婚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怀了崽,还是个赔钱货。 儿子啊,怎么就生不出儿子呢,老二老三家都有儿子,咋就他没有?难道真就没这个命? “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谢老太要溺死小女婴,全家都冷眼看着,只有女人拼命上去抢夺,她吃得少穿得薄,本来就没多大力气,谢老太多彪悍?女人在地上被拖行了好几米,估计胳膊腿都有擦伤。 女人犹豫,谢隐便主动触碰她,她下意识一缩,却被谢隐强硬地握住了手腕,袖子往上一捋,只见斑驳血痕,刚才她用水清洗身体的时候不觉着疼么? 谢隐从破烂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装的是看起来较为粗糙的止血粉,再好一些的药拿不出来,因为他没法解释自己是怎么得到的,也免得吓到面前这个可怜的女人。毕竟在这个穷得要死的年代,能不饿死都是好的,谁家能有好药用? 药粉覆到伤口上非常疼,女人瑟缩着,她很不习惯跟男人靠近,哪怕晚上睡在一个被窝,干了那事儿还有了个孩子,她仍然无法适应。但手腕被谢隐牢牢捉住,直到上完药才算。 她从嫁到谢家便不怎么爱说话,性子沉闷,谢老太一直看不惯她这一点,觉得这个大儿媳妇真是娶亏了,虽然当初没花一分钱彩礼,但娶回这么个女人,十年没生出一个男娃,干活也比不上人家,细胳膊细腿儿的,真是浪费粮食! “知雪,你的名字怎么写?” 女人有个很诗意的名字,叫宋知雪,应当是出自“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她的父母应当很疼爱她,谢隐接收到的记忆里,她刚来村子时,虽然有些胆怯害羞,但看得出来没吃过什么苦,眼睛里还有天真,而现在,那些光芒全都熄灭了,她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中,变得麻木不仁。 宋知雪没想到向来闷声不吭的男人会突然问自己这么一句,她一下就给问傻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下乡这么多年,她都忘了,自己曾被奶奶梳着小辫子,被爷爷抱在膝头背诗,曾是妈妈爸爸的掌上明珠,她好像忘却了过去那个自己,变成了一个偏远乡下不受婆家待见,十年生不出儿子的农村媳妇。 她伸出手,在谢隐摊开的掌心,把自己的名字写给他看。 哪怕知道他不识字,哪怕写了他也不认得,她也还是写给他看了。 谢隐沙哑着声音说:“这日子再这样下去,咱们一家三口是活不好了,知雪,我想分家。” 宋知雪吃了一惊,声音细细的:“……分家?爹娘不会答应的。” “他们会答应的。”谢隐轻声说着,“等分了家,咱们好好过。” 宋知雪没有再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男人这话是情急之下随口说来哄她的还是真下了决心,后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不求旁的,只希望女儿能好好的。 谢隐随着她的视线看往床上熟睡的小女婴,干巴巴的又瘦又小,意外地命却很硬。 他察觉到宋知雪内心慌乱茫然,伸手轻轻拍了下宋知雪肩膀,在她的僵硬中保证道:“我不会再让今天的事情发生第二次,我发誓。” 宋知雪仰起头看他,男人瘦削的吓人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尤其大,他常年下地劳作,脏活累活都干,人虽然高,却极瘦,瘦的不自然不健康,又因为常年吃不饱吃不好,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仿佛是一层皮子贴在骷髅架子上。 他又总是伛偻着背,愈发显得沧桑老迈,才三十出头的人,瞧着跟四十多一样。 可是今天他站直了,眼睛也有了光彩,与过去判若两人。宋知雪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微弱的希望,也许……她男人说的是真的呢?也许他真的能说到做到,真的能分家? 宋知雪也不是一定要吃好穿好,她知道自己成分差,过去谢家人嫌弃她她也能理解,可现在她有了女儿,婆婆嫌弃女娃,她不可能到哪儿都带着女儿,她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女儿又被婆婆抢走。 最终,宋知雪轻声回答:“要是爹娘不同意,就算了,你别跟他们对着干。”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