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未装聋作哑,把他一只手的指甲修剪完,见他仍带着趣意,等她说。 “你那天受伤醒过来,”她小声说,“盯着我看,我感觉到了。” 那天,她微微低着头,靠在床边沿,握着小剪子,总觉被什么笼住。她自幼随二叔学习应酬,对人的目光极敏感。在微妙的氛围里,抬头也不是,停下也不是,她在不安和若有似无的心悸心动里,对着窗帘缝投进来的一道亮光,佯作聚精会神地剪小指指甲。 彼时,谢家少将军对她来说是一个陌生的救命恩人。 鬼使神差地,她在卖金件儿的铺子里,见到了极相似的一把小金剪刀,便买下来,一用多年。 红黄相融的火焰,在灯里跳动摇摆。 两人在这个深夜,仿佛都被推回到军阀混战时。 时间在耳边夹带着风,呼呼地吹过,带来腊月寒冬的雪和冷意。 南方的一个消失许久的男人,从广州城的军阀倒戈叛乱里侥幸逃过一劫,腹部伤重,刚能下地,便召集部下开军部会议。一封急电送至公寓书房,他披着护国军军装外衣,左手边是革命军缺军饷的军报,右手接了短短一行字的电文:谢四与其子被扣京中。 握着电文的谢卿怀,自反袁后便决意长留南方禁烟的人,从未想过,于北伐前,须有不得不北上的一日。 他对折抄写电文的纸,插在了两份军报当中,问身边的副官:“到过北京吗?” 年轻的林骁怔住。电文机密,无人阅览过,包括心腹副官。 “我在四九城有个宅子,过去叔叔住过,在一个……”他似在思索,面容上不见喜怒,平静语气中藏着几不可见的谨慎,即将面对生死危机的谨慎,“叫百花深处的胡同。” 第75章 祈愿九州同(5) 谢骛清到北平第二日,何家九爷派了帖子去平津两地的老宅子。 那些个隐居在天津和北平的大小军阀和脱了军装的将军们,多在平津两地投资实业,有煤矿、银行等产业,收了九爷的帖子,总要给几分薄面,着家中小厮回了口信,必会捧场。 何未陪九叔先至,她推着木轮椅,沿走廊往内去。 “从北京改名到北平,这泰丰楼倒是从未变过。”何知卿道。 何未轻“嗯”了声,在轮轴转动的微微声响里,和身旁的客人们擦身而过。 今日泰丰楼包了场,往来行走的人虽大多未着戎装,从脚下长靴,到皮鞋踩踏地板的步伐,都能辨出是昔日各省军阀的旧部。男人们三两聚在一处,轻声讨论长城以北的战况,何未听得不甚分明,时不时有“察哈尔”、“多伦”和“保定”冒出来。 “保定那边投诚不少人了,”有人说,“只有红军那一支坚持不退。” “日本人重兵逼近,南京下令围剿,”另一个轻声道,“不投诚,等着死吗?” “九爷,”泰丰楼老板遥见何未和何知卿出现,迎上来,对着何未打了个礼,“二小姐。” “今日没疏漏吧?”何知卿问。 “九爷吩咐了,可不能有疏漏,”老板低声道,“单隔出来的包间儿,在大厅东面,今日大吉的方位,祝九爷促成好事。” 因老板亲自引路,交头接耳的男人们略顿住,留意到这两位没带小厮、丫鬟的人。其中有听闻何家九爷腿脚不便的,猜到这是今日做东的主人家,率先点头招呼:“九爷。”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九爷”,淹没了方才对同盟军的私下议论。 照老惯例,宴客的地方被屏风连成墙,隔开了。 这一回散客多,隔了四个方位,端着菜往来穿梭的人,进出四方包房。而只有东面那处,备了戏班子。而今年轻人追捧影院和舞厅,老辈儿的还是以戏曲为正统。 宴客老人,没个戏班子,就是主人家不懂规矩了。 何未推着轮椅上的九叔绕过屏风,停步在白漆架子旁,上头被老板提前摆满了木槿、蛇目菊、龙胆和兰花。离屏风最近的圆桌上,有位穿着青绸薄丝的中年人,正翘着二郎腿,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他一抬头见是何知卿,冷淡的眼睛里有了一丝暖意:“九哥来迟了。” 何知卿一摆手:“出门前喝药,耽搁了。” 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