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换了位子,一个给儿子冲洗身子,一个为女儿洗长发。 何未用白浴巾裹住继清,抱他出浴缸。小男孩像后知后觉地醒了,突然两只手紧搂在她后背上,埋头不肯动了。 “陪他睡吧,”谢骛清道,“我要出去一个小时。” 何未轻点头,抱儿子去了隔壁客房,斯年不愿打扰父亲休息,随何未一同换了房间。 谢骛清取下毛巾,擦干净手上的水,重新换上军装。 楼下的军用吉普车上,坐着邓元初。 这次要释放一批□□,名单保密,邓元初眼见过,低声复述给谢骛清:“前天释放了一批,在武汉办事处登记领了衣服,已经送去西安再转延安。今晚的这一批有几个要留在国统区工作,也有要回沦陷区的。其中一个,回北平。” 吉普车在夜幕中,驶向前方。 吉普车停靠在街口,他和邓元初下车后,向内行去。 牌匾上书“太平试馆”。 谢骛清于牌匾下,迈入石门门槛。屋子里面,坐着几个身着灰布袍子的男人,年龄各异,其中一个戴着一副眼镜,在灰布袍子内是一件洗旧的衬衫。他低垂着头,似在闭目养神。 等在后头的几个男人依次按照名册,领了路资,离开屋子。谢骛清走到那个男人面前,在两扇木门闭合后,低声道:“召先生。” 召应恪被唤醒,抬头,和谢骛清对视。 召家大公子,而今也过了不惑之年。数年牢狱,使他华发倍增,清俊面容不再,文人气息倒是未减。 谢骛清搬过来一个高背座椅,摆在召应恪面前。昔日两人初见,他为京城贵客,而他则是名誉四九城的才子,受军阀迫害,走上了仕途。 自此,两人皆是身份数变。 1933年是一个命运的分水岭,对他是,对召应恪亦是。 召应恪因在天津监狱释放抗日同盟军将领,而遭逮捕。其后剥夺一切职务,入狱数年。彼时,谢骛清返回南方,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红军遭遇了最艰难时期,万里长征去往延安。当他在国共再次合作后,接到去各地监狱营救□□的指示,于名单上看到召应恪的名字,确实意外,再看到被捕原因,心下了然。 他落座,平视眼前人:“先生执意回沦陷区,可知北平如今是什么境地?” “召某在狱中看过报,”召应恪答,“百业萧条,民不聊生。日夜难安,朝不保夕。” 谢骛清轻颔首。 邓元初来武汉前接到延安的指示,送召应恪等十数人深入已沦陷的华北。 其后的人生,只有召应恪自己清楚。 “继清出生,仰仗先生护佑,”他在召应恪临行前的十分钟,以清淡语气叙旧,“今夜,未未也在武汉。” 召应恪的眼睛里,盛了太多东西。何未未必清楚,面前这位谢少将军却是知音。 少时婚约,如前生之念,模糊到只余南洋一个少女背影。 召应恪不敢深想。他于挚友生前,在南洋码头上曾应允,无论如何守住何家航运。自此后,解除婚约为此,迎娶何家大小姐为此……每每午夜难眠,他仰躺于黄铜床上,安慰自己的都是,至少何未曾真心备过嫁妆,想嫁入召家。 “这里叫太平试馆,四九城也有一个同样名字的地方,”召应恪笑着、轻声道,“是过去各省秀才们赶考的落脚地。” “是吗。”谢骛清答。 召应恪颔首。 过往即是过往,留存心底,足矣。 ***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