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荆州士族的事?”陈祗不由得一愣,庞统这话实在是让他愣了好一会的功夫,手中的酒盏也顿在半空。放下了酒盏,陈祗又道:“这是何意?” 庞统乐呵呵地一笑:“汝可知,投效于刘玄德者,多为北地流亡至荆州之士,而荆州北部门阀世家,皆冷目以观,是何道理?” “不知。”陈祗严肃了表情,向庞统诚恳地答道。“那些流亡之士中效于刘备者,不耻曹孟德用人惟才而轻德,甚至舍德之举,此其一。流亡寄居之士,多有才俊,然刘景升得而不用,其中便有两个关键,一是荆州世家阻挠,蔡、蒯两家便是个中典范,二是刘景升本就是面宽而心狭的守成之主,流流亡寄居之士中,多有不忿曹孟德之行径者,用之……” 庞统一席话下来,陈祗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荆州也不过是表面上安泰而已,实际上在政治斗争层面上,早就暗流汹涌,荆州中北部的一部份世家门阀,已经跟刘表结成了紧密的利益集团,他们的眼里,只有荆州的利益,并没有天下的利益,当初刘景升虎据荆州,带甲士余万,而中原纷乱,两强相斗之时,荆州在全国的战略地位非常微妙,利用各地矛盾足以自保,但贸然北进却具有极大的冒险性,在利益与风险并存之时,荆州世家大族也因此分为了两派,为到底出不出兵而争个不休,也就是这种犹豫,加之刘景升无意北伐,只图自保,和其本身的缺乏进取心,导致了他们的行动流产,从而也让荆州大族失去了扩大势力的机会。 之后呢,曹操势大,胜利的天平已经倒向了曹操这一边,这个时候,荆州世家自然会为了既得利益打算,所以,不支持再对抗曹操,以免损及他们自己的利益。到了如今,除了中原避难世族外,荆州本地望族多采取固守自保,观中原之变的策略。也就是说,这些世家门阀中,有相当一部份只是为了自己的家族作谋划,而非是为天下作打算,这就是家天下引起的恶果。 但这种策略使得北方避难世族重新收复中原故里的愿望根本无望实现。加上刘景升和荆州大族对于那些流亡世族的防范和戒备,使得他们把目光投向向了在荆州北部出现的刘备,于是北方在荆州避难世家多归附刘备,为刘备提供了财物、人力的强有力支持,使得陈祗以前想不通的很多问题豁然而解。 “原来如此,祗受教。”陈祗起身来,心悦诚服地向庞统深施一礼叹道:“家国天下,先有家,尔后方有国,最后才有天下。” “正是此理,不过天下世事变迁,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庞统大笑道,再饮尽了一盏之后,抚了抚短须:“统若非受困于家世,又何至于此,小小郡从事,焉能圆我大志?”庞统酒后狂态尽显,不过,他确实有狂的理由,他的才志,确实不是那一个郡从事所能发挥的,没有了舞台,再出色的俊杰,也只能庸碌无为。 随后,应庞统的要求,陈祗操琴,庞统击节而歌,唱的乃是诗经中的《黍离》 。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歌声悲壮慷慨、高亢苍凉,绕梁三匝,听得陈祗指法愈激,呛呛声作,琴声清峻明切,和歌而上,及至末句,陡然而止,歌罢,庞统大笑了数声,声音已然变得暗哑晦涩,笑声渐息,庞统也伏案不起。陈祗默然地收手而停,抬眼看到据案而眠的庞统,不由得长叹了一声。这一刻,陈祗似乎发现,自己看到了庞统那忧国忧民之心。 “公子,您流泪了。”边上,贞儿递过了一方白巾,怯生生地道,陈祗伸手一摸脸颊,不知何时,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唉!士元……”听得别院隐隐传来的激昂悲怆之声嘎然而止,正在对酌的庞德公与司马徽对望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 -------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