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唐皇冕冠,开口便唱:“呀呀呀呀呀……朕克继大统,承祖宗基业,方今天下,大体承平,不枉朕辛劳一场,只是近闻赃官害民,不知是否诬告,又或却又其事,若诬告,定将这诬告之人反坐,可倘若果有其事呢?” 老生在台上踱几步,捋着假长髯,一副愁眉苦脸状,接着叹息,又唱:“朕爱民如赤子,若果有其事,纵千刀万剐,也难消此恨!只是……如何分辨忠奸,明察秋毫?哎……奈何……奈何……” 唱毕。 小生登台,着蟒袍。 “父皇……父皇……” 原来竟是太子登场了。 见了‘太子’,皇帝顿时喜笑颜开:“吾儿,吾儿呀呀牙……” 他们的唱腔并不太高明,甚至……有些低劣。 这一身龙袍冕冠,也分明是以唐朝为背景。 可刘健和李东阳只一听,骤然色变。 天子登台…… 这天子所唱,不正是对应了当今皇上吗? 还有这太子……这太子…… 这玩的又是哪一套?方继藩这狗东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居然敢将皇上和太子搬上戏台来! 二人对视一眼,又小心翼翼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在这远处的火光之下,弘治皇帝则是伸长了脖子,看得极认真,似乎真的只是个用心听戏的观众。 坐在不远处的赵二母子二人,更是聚精会神。 只一听开唱,那赵母的脸上,便露出满足的微笑,颇有几分总算长了见识,却又好像生恐错过了什么,浑浊的眼睛落在戏台上,纹丝不动。 赵二也渐渐吸引住了。 台下静悄悄的,只听戏台上太子开始主动请缨,恳请父皇准其京察。 接着,皇帝和太子下台。 第二幕,则是刑部主事周蒙登场,刑部主事之子,当街强抢民女,周蒙得知,对其子破口大骂,其子耷拉着脑袋,作声不得。 人们紧张到了极点,正以为周蒙看似一身正气,要果断的大义灭亲时。 却听这主事周蒙唱道:“本官只此一子,岂可令其身陷囹圄,罢罢罢,儿啊,那女子可曾婚配?” “未曾。” “其父为谁?” “其父,是个铁匠。” “他若得知,定要告你。” “爹爹,救我一救……” 周蒙唱起旁白:“区区一个铁匠,若是要状告,却也是一桩麻烦,他若来寻女,当如何?有了,前几日朝廷捉拿盗贼,不如……本官区区手段,判官笔一勾,污他为盗,打杀了他,岂不是好?哈哈哈……此谓一箭双雕,一箭双雕啊…啊…” 听到此处,人群瞬间开始骚动了起来。 原先的安静,突然被打破。 戏曲最厉害之处就在于,没有之乎者也,用的都是白话,人人听得懂,看得明白。 何况里头一个个人物登场,对于寻常的农夫们而言,却是一个直观的印象。 有人见了那周蒙如此唱,顿时眼中冒火,咬牙切齿起来。 下一幕,自是那被强抢的民女开始哭哭啼啼,想念自己的爹爹,接着闻知自己的爹爹竟被官差拿了,生生打死,长袖遮面哭天抢地。 那周蒙之子得意洋洋登场,唱道:“当初教你不从,而今还不是从了?我爹爹当朝五品,治尔一个铁匠,还不是手到擒来。王法?我周家就是王法!” 这一句唱腔还未落下,一下子的,戏台下却是炸开了锅。 无数人龇牙裂目,气得发抖。 前头的人大叫:“姓周的狗东西,欺人太甚啦。” 甚至有人想要跳上戏台,想将那周蒙之子揪下来狠揍一顿。 “大妹子,莫怕,他要欺你,便让他从俺身上踩过去。” 更有人恨不得冲上去,护在民女身前。 人声鼎沸,开始推挤起来,场面一度有些混乱起来。 人在戏中,戏又仿佛又在人中。 人人都将自己当做了那铁匠父女,感同身受,这寻常小民,哪怕没有遇过冤屈,又何尝不曾遇过无奈的事呢。 好在戏班子早有准备,把这戏台刻意的搭得高了许多,足足一丈多高,一时之间,激动的人自然翻身不上来。 …… 弘治皇帝凝视着那戏台上的人,竟是开始恍惚起来。 心底深处,似也有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烧。 这只区区一个主事,竟敢自称王法,他若是王法,朕是什么? 一念至此,弘治皇帝额上青筋暴出。 不远处的赵二,这铁塔一般的汉子,突然在此刻,掩面滔滔大哭起来,口里喋喋不休道:“这狗东西,狗东西……” ………… 求月票。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