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溽热,午后,裕王府中蝉鸣阵阵。 从齐康郡北撤回到始安郡的所有谟臣眷属,全部按裕王的要求收容入府中,在没有为这些人安排好妥善长居之所的这段时间,皆由裕王府负责供养。 文乙托着解暑的药汤,在门口略微踯躅。 府中此处是一进独门小院,远离其余眷属所居住的院落,虽然略显局促,但胜在清净、不打眼。 踯躅过后,他貌似平常地、缓步走入屋中。摆放在屋内的冰鉴散出的凉气纾解了他的暑热,令他的心神于一瞬间变得冷定。 文乙看了一眼那座鎏金冰鉴,然后挪开目光。 这几日来,裕王府中旁人轻易不能得的物件,都被裕王差人送来了这里。任它们在旁人眼中有多稀贵,都不及这屋中住着的人在裕王心中稀贵。 “纪姑娘。”文乙隔着花鸟屏风,唤道。 不多时,里面的人轻轻答应了一声。 文乙遂走进去。 女人倚窗而坐,未施脂粉的面容看起来虽然有些憔悴,却不掩她罕见的美貌。她向文乙探了一眼,并没有说话。 她的一双眼,仿若夜中深湖,湖上有繁星,闪动着稀碎的光亮。湖面平静,纵使心中有再多的悲伤、苦痛,也被她不留痕迹地淹没在那一片宁静的湖水之下。 文乙放下手中的汤盅,对上她的眼神。 正是这一双足以令人沉醉于其中的双眼…… 叫裕王数年难忘,更是将一颗心都牵挂在了她的身上。 文乙垂首,道:“王爷听闻姑娘这几日厌食,特叫小臣前来探问姑娘。这解暑汤,是王爷特地命医官用了上好的药材为姑娘煎熬的。” 女人仍然没有说话。她的目光极其短暂地在汤盅上停留了一下,飘至一旁。 文乙等了半晌,复又开口:“谢大人之殁,王爷的哀痛绝不亚于姑娘。然人死不能复生,姑娘又何必糟践自己的身子。” 略略停顿后,他继续:“姑娘这样,王爷很是心疼。” 这一趟差事,着实难办。 文乙的后背微微发汗,但他仍然硬着头皮,说道:“王爷的意思,纪姑娘如今既已在王府住下了,便不必再搬走了。毕竟在此之前,姑娘与谢大人也并没有来得及成婚。姑娘……可愿意?” 说罢,文乙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不知是因他自己觉得难堪,还是因怕她觉得难堪。倘若下一刻有一道巴掌落到他脸上,他也绝不会感到惊奇。甚至在他的心中,他竟隐隐期盼着能有这么一道巴掌落下来,将他立刻解脱。 但她并没有给他这个解脱。 相反地,她的回答将他推向了更加难堪的境地。 轻而微凉的女人声音传入文乙的耳中:“我有孕了。” 文乙沉默了一下,道:“王爷知道。” “这孩子……是我的命。” 她又道,一双眼中,浮出了浅浅水光。此刻的她似乎脆弱得一触即碎,却又刚强得无人能折。 文乙答她:“王爷惜疼姑娘。若姑娘不肯舍弃这孩子,王爷愿视这孩子为己出。” 他又说:“这些年来,王爷虽陆续册纳朝廷重臣、将门之女,可那皆是为了裕王府,而非为了他自己。王爷此前没爱过什么人,唯独对纪姑娘一见倾心。谢大人是王爷肱骨,王爷敬之重之,过去三年中从未对纪姑娘有过逾矩之肖想。而今谢大人已故,王爷恳请姑娘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能够照顾姑娘余生。” 她闻此怔怔,须臾,才道:“……视为己出?” 文乙点头,“若姑娘生个女儿,将来便是裕王府的小郡主。待她长大了,王爷定会为她在朝中择个才貌双全的好夫婿,保她一生安康幸福。” “若是个男儿,又如何?”她定定地看着文乙。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