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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下)


公寓见过他。当时她去找谭碧,这男人刚巧从里头出来。

    最后一个男人,坐在贺常君对面。他约莫三十来岁,不超过四十,梳着油亮的背头,打扮相当讲究,领口别金针,袖扣也是金的,烟灰缸边放一双褐色的羊皮手套。

    而谭碧正坐在这个男人身边。她穿一身乌青色的倒大袖旗袍,明黄色的圆领长马夹,手托腮,翘着二郎腿,露出一截深紫色丝绸衬裤,头发用丝巾全然包裹,望去恰如一尊泥金色的菩萨。

    瞧见于锦铭,谭碧既不打招呼,也不笑,端坐原处,指间夹一根薄荷烟,烟笔直往上升。

    “陈主任,什么风把您吹这儿来了,”于锦铭快步上前,隔着牌桌伸手,先与这位打招呼。

    陈道之瞥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的牌理好,方道:“先前听南京的同事讲,于锦城急急忙忙把你叫回去,像有什么大事……现在怎么又回上海了?”

    “哪有什么大事,就是父亲想我了,叫我回南京尽孝心。”于锦铭收回手,笑道。“看完就回来了,我这人在家里呆不住。”

    陈道之又瞥他,似笑非笑地将手搭在谭碧的腰上,狎昵道:“你叫来的?”

    “也不爱看看几点了,”谭碧娇嗔道。“人家贺医生就是来送个药,非扯着他打麻将……”

    “我看贺医生精神头还挺足,”谢弘祖笑着说,“阿碧,你可别自作主张,扫了别人的兴致。”

    谭碧“呵”得一声轻笑,不接话。

    “没事,接着打吧,我明天没有病人。”贺常君淡淡说。“陈先生呢?您可是调查局主任,我怕打到日出,耽误您第二天办公。”

    “不碍事,”陈道之漫不经心地开口,“这几日有租界巡警帮忙,将那些搞罢工的,抓了七七八八。至于剩下那些,急不得,得叫他们每日活在恐惧中,然后主动露出马脚。譬如我昨天去书局,捉到的那对小夫妻。”

    说着,男人脸上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不是夫妻,看上去像一对普通小夫妻,实际是两个潜伏上海的间谍,充当其它间谍们的情报枢纽。两个人被带到地牢,也就花了两晚上,全招供了……”

    谭碧急忙道:“行了,打牌呢,说这样吓人的话。”

    于锦铭垂眸,手暗暗抚上贺常君的肩,故作轻浮道:“常君,要不我替你打几轮?我好几天没打牌了,手痒。”

    “别瞎凑热闹。”贺常君推开他的手,摘下圆框眼镜。“有空在我跟前逞英雄,倒不如先把苏小姐照顾好。”

    于锦铭抿唇,仍看着他,一时进退两难。

    “好了,别担心。”贺常君声音压得极低。“苏小姐这么晚给你打电话,必定有缘故。锦铭,你要担起责任,照顾好她。”

    于锦铭又看向谭碧。

    谭碧也偷偷使眼色,叫他先走。

    “行,你打完了就叫我。”于锦铭说罢,向陈道之微微欠身,转身欲走。

    这时,贺常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

    “锦铭,”贺常君伸到棉布长衫内,摸出一个旧怀表,抛到他手里。“我的表坏了,有空记得帮我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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