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明一代, 武将哪里能与文官抗衡,渐渐职权旁移,便成不可逆转的事实。可现如今,太子爷有意打压文官,收回一定的职权,自然要借着军士的苦楚,顺势恢复总兵官的地位。 可是,月池不解道:“您既然有心加恩漕军,为何单单将这十余人排除在外,何不对他们也罪减一等?” 朱厚照道:“要怪只能怪他们命不好,如这里住得是一般举子,孤只会廷杖三十,发配边疆。如住得是官员,也最多廷杖五十,再没为奴籍。可偏偏,这里住得是孤。” 月池心神一震,只听他道:“如果只因身受苦楚,行刺太子也可免除死罪,那天下的亡命之徒,岂非群起而上。此例不可开,天家的权威,不容丝毫亵渎。他们必须死。” 月池辩解道:“可不知者不罪……” 朱厚照打断道:“正因如此,孤才赏他们全尸,而不是刮上三千六百刀,再满门抄斩。孤还会允他们尸身还乡,免除其家的债务。如此,兼顾律法与人情,相信他们自己知道,也会感恩戴德到极致,不会有丝毫的怨言,更遑论他人。” 月池一时张口结舌,她半晌方道:“陛下临走前召臣至乾清宫,言说您为政敢杀伐,却少仁厚,更乏爱民之心。万岁希望您能多一些悲悯之情。” 朱厚照闻言讶异地挑挑眉:“原来如此,孤就说父皇怎么那么好说话。可李越,你要知道,即便是父皇遇到了这样的事,他也绝不会留这些人一命。我们爱民是为了获得民的忠心,而不是拆自己的台。” 月池哑口无言,此刻她竟然连一句反驳之语都说不出。弘治帝对自己儿子的了解明显不足,而她时至今日也才发现,她根本没有读懂朱厚照。他看得太透了,儒家道德背后的利益交换,在他眼中无处遁形。 弘治帝所担忧的,他为争权夺利引起民愤之事,根本不会发生,或者即便发生,他也能够将其控制在不影响他统治的势态范围内。只要有助于他大权独揽,他不介意施惠天下臣民,而只要不干扰他的权力,百姓是苦是乐,亦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比起三年前的直来直去,他变得更加可怕,因为他除了会运用权力,还学会了伪善。这是她教他的,她用孟子的话,点醒了他。而她本应在朱厚照益发优待她时就该发现这点,如果是一个普通读书人,现下只怕已愿意为了他抛头颅,洒热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惜,她已经见过天堂的光明,地狱里的这点小恩小惠,无法让她舍弃自身的独立人格。她一直以自己的清醒为傲,可事到如今,她却开始怀疑,特别是现在,朱厚照不虞地问她:“你是谁?” 月池略带茫然地看着他,她只能干巴巴地回答:“我是李越。” 朱厚照又问:“你是民,还是官,你是上,还是下?回话!” 月池默了默:“……我是官。” “你还知道你自己是官呐。”朱厚照哼了一声,“可孤怎么瞧着,你的行事章法,同庶民没有两样。” 月池叹道:“可当官不是为了替百姓谋福祉吗?” 朱厚照道:“若利益相和,自然当谋福祉,可若利益相背,你该站在哪一边?” 月池又被问住了。她一时心如擂鼓,耳朵嗡嗡作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她说:“当然是站在您这一边。” 朱厚照嘴角翘了翘:“总算是清楚了。那些妇人之仁,当舍则舍,你若再这般拎不清,迟早会惹来大乱子!行了,好好歇着吧。” 在他走后,月池才发觉,她的背后已然湿透了。她无力地瘫倒在床上,以为她八成会彻夜难眠。谁知没过多久,她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在梦里,她居然又回到了龙凤店。 李大雄的身影仿佛无处不在,她就像没头苍蝇一般在店里四处乱窜。她极力地躲避,可李大雄的狞笑声似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将她笼罩其中,他手中的扁担也如疾风骤雨般狠狠地抽下,打在她的背上、腿上、脚上。疼痛激发了仇恨,绝境带来了勇气。她一横心,去厨房拿了刀打算和他同归于尽。她朝他冲了过去,雪白的刀刃刺进了他的身体,鲜血流了出来,她没有丝毫的畏惧,心中只有快意。她继续捅他,李大雄像虾米一般蜷在地上瑟瑟发抖,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求饶,而是继续发笑。 月池狠狠给了他一耳光:“你笑什么,你笑什么!” 他说:“你会遭报应的。” 月池嗤笑一声:“我就是你的报应,谁还会报应我?” 李大雄的笑容仿佛要沁出漆黑的毒汁来:“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和我没啥差别呢?” 她一愣,刀刃上清晰反映出她的形貌。她惊声尖叫,因为她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