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上闲摇了摇头,直对他道:“……不必追了,追不上的。” “可是师父……”程避焦急道,“他带走了对师叔和薛师兄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易上闲微微抬头,朝地上一滩鲜明的褐色血渍投去几分复杂难言的目光。 眼前正窸窸窣窣下着小雪,薛岚因被活血徒然撕碎的身体,已只下一堆血液流尽的残骨,此刻染上匆匆几粒雪点,便愈发被天外一缕微光照至冰冷森白。 易上闲叹了一声,像是对着程避,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不用管了,那畜生抱着张烂人皮……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说罢再次侧目,无声望向在旁一声不吭的晏欺。 那人虚弱疲乏到了极点,如今双目紧闭,正无意识睡得很沉。 易上闲有时候,倒希望晏欺永远不会再清醒过来。毕竟他一旦睁开眼睛,便将要面对无穷无尽的黑暗与痛苦。 “我们也走吧。” 易上闲未再多言,转身上前数步,拉下外袍,替另一头体无完肤的云遮欢轻轻盖上,随后将人打横抱起,缓缓踏入雪影深处,再未回头瞧上一眼。 程避微微一愣,随后两手撑着他的小师叔,在后跌跌撞撞跟上了脚步。 这时一众歇斯底里的门中弟子,纷纷按捺不住炸开了锅,拔剑待要上前追捕,却又逢得易上闲单手一扬,布下结界将双方两地远远隔开一道距离,不过短短一瞬之间,便在术法交融之下化作无数雪点,连带得地面那副森白残骨一起——再无任何踪迹可寻。 于是偌大一座聆台山,又恢复了往日宁静的常态。只是这场雪渐渐下得有些大了,悄无声息淹没了山头,也淹没了一些本就似有似无的东西。 第179章食言了,徒弟 “师父你这一辈子,做了太多太多傻事,无非都是为着一次挽留。” “可是一个人活到了岁数,终究不是神仙,理应要走的……他总是会走。” “强留是不会有用的,师父。” ——所以,你也会走。 晏欺自一片黑暗中,缓缓睁开双眼。 天外正落着细如碎沙的雪粒,淅淅沥沥拍打在窗台边缘,很快便融为一滩凉透的清水。 晏欺未穿鞋袜,就着干净苍白的双脚起身下床。方将门扉轻轻推开一道细缝,他独自一人,定身站在门槛上,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仰头望着漫天起落的飘雪,也不知在安静想些什么,待得片晌过后,复又伸手撑着门框,一步一步沉而缓地,径直往雪地里走。 而这一幕,刚巧被前来送药的程避碰了个正着。这小子到底是个性子不稳的,当场给吓得药碗都拿握不住,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赶上去,一把扶稳晏欺道:“师叔这是做什么?外面这么冷的天,怎可赤脚往雪地里蹚?” 程避这样一副性子,遇到事情便会立马慌得面红耳赤。 眼下手脚并用,连拉带拖,将师叔一路推进屋里,好不容易将一切忙活完了,他手里端着药碗,再一抬头,就见晏欺仍旧木着一张脸,目光淡淡的,不说话,也不见任何悲伤或是痛苦的表情。 ——他近来总是这样。 又或者说,他自打意识清醒以来,脸上的神情就一直没变过。 程避心虽不细,但他到底不是真的木头,大多摆在眼前的事情,他自己想得通了,便也总能跟着明白其中一些或深或浅的道理。 如今粗略一番算来,距离晏欺离开聆台山那段日子,前前后后也过了一月有余。 其实易上闲刚带晏欺回来的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一致觉得,这人必定是不行了。 他染了一身风寒不说,断骨造成的咳疾未愈,频频吐血,偏又让人伤得浑身全是窟窿——但凡是来给他看病的大夫都说,多半撑不久了,还是早些料理后事为妙。 于是易上闲拿着一袋银两,简单吩咐程避道:“这废物白来人间活了一趟,也颇不容易……花钱送他走得体面一些,以免你师祖在天之灵,还要怨我薄情寡义。” 程避瞬间眼睛就红了,双手接过那袋沉甸甸的银钱,决定去镇上给师叔定制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 结果当晚大雪封了去路,程避被迫蹲在那间半大不大的小屋子里,守着一个快要死的晏欺,和他满满一大袋子的棺材钱,窝在一旁瑟瑟发抖。 其间晏欺一直在咳嗽,咳得很是用力。程避总觉得他要将五脏六腑给一并咳出来了,心里头瘆得慌,于是下意识伸手往人头上一探——果然,又给烧上了。 程避这人生来就很实诚,虽然易上闲一直与他交代,放着晏欺不管就行——但真要让这孩子放着任人等死,那也明显是有违良心的事情。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