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头发留长了些,还将它们染成银灰色,盖住因车祸而留下伤疤的后颈,每天无所事事地间晃,做着以前不曾做过的事,翘课,翘復健,喝酒,抽菸,穿耳洞,在街头挑起事端,我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在过,可是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阵子,我突然感到这个「最后」实在太漫长了。 好空虚,我已然忘记了初衷,忘记了我给自己许下的期待,总有一天我和她能平凡地再会,平凡地回顾并释怀那些痛苦。 我应该为这件事努力,但我忘了。 这样的日子在有一天苏季清突然提议要跟我视讯的那天產生了改变,最开始他用小白板跟我说话,可我也忘了是讲到了什么,总之我回他了一句:没办法谁叫我就是残障听不见。 他突然就收起了白板,开始自说自话,我根本看不懂他在说什么,也抗议地表达了不满,可他只是继续说着,我几乎是被惹得想关掉视讯,他才又慢条斯理地把白板拿了出来。 ——这就是你要的生活?给自己贴标籤,自暴自弃地宣称自己是听障? ——被动地等人配合你,认为每个人都会为了你学手语,用文字慢慢沟通?而且你甚至不愿意学手语! ——兄弟,你跟那些天生或很小就失去听力的人不同,你记得每个发音,说话的语调,你不但记得,还能够掌握,可你现在做的事情,就是任由这些流失,让自己的话语渐渐模糊。 ——不要让我可怜你,只要你希望,你能够正常而平凡,只要你希望,我可以帮助你,陪你学唇语,陪你练对话,纠正你的发音。 ——只要你希望。 我看见了他眼底的忧虑与迫切,没有声音的文字却彷彿响彻耳际,苏季清的声音在脑中回盪。 是的,只要我希望——我再次得到了救赎。 那天之后,我戒了一切堕落的恶习,开始认真做右手的復健,也开始认真学手语和唇语,我花了许多时间看演讲与影集,看他们的肢体表达,嘴型与表情,揣测思维,理解情境,进而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或即将说出什么,然后跟苏季清练习,让他纠正我的口音,实际进入对话。 我也在原本父亲安排的学校完成了学业,认识了不少努力生活的人,日子变得充实,我兼了几份不太需要听力的打工,不是刻意逃避对话,但外语的语感对我来说还是有些勉强。 打工的钱我存了下来,存了好久才买到了一架二手钢琴,听不见声音,就一边回忆一边弹,我靠着想像写了几首原创,在视讯的时候弹给苏季清试听。 不是挺好的吗? 这时我已经能很熟练地读懂他的话语。 在国外生活的日子充实而平静,遇到很多善良的人,也找到了还算喜欢的正职,虽然父亲是想把我丢开才这么做的,可我由衷地感谢他的安排。 我本以为自己会这么在国外一直生活下去,时间冲淡了许多曾以为过不了的情感,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孩子,想她过得好不好,想她有没有健康长大,当中的寂寞少了,因为我知道我过得很好,她也一定过得很好,即使很遥远,我们还是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我不再希望未来非得见上一面,不过若是一场平凡的不期而遇,倒可以期待一下。 而命运总是不愿意让人轻易放下,在国外生活的第九年,我收到了苏季清的讯息,慕咏愿死了,发狂地跑到路上被车给撞死的。 事有蹊蹺,我开始担心,他的死亡让我意识到相机的影响力,并不是所有人都跟我和苏季清一样,搁下了那或许使我们特别的相机,平凡地过日子。 我害怕这一切会使昔日的大家一个个走向毁灭,也害怕那也是持有者的孩子被捲入风波,我只带走了相机和一副底片,其馀的都留在当地,向公司请了长假,瞒着父亲飞回了睽违已久的故乡。 我不能再跟当年一样,对彼此间的变化视若无睹——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