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太阳已经西移,天色却还没暗。 他一路往木桃居走,奴仆们见了谢昀,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躬身喊了一声二爷。 肃国公府的确十分清净。 同其他绵延百余年的老世家一样,历经两朝的谢家家风也是十分严肃,嫡系一脉尤显,只是谢家的家规中有一条,不准纳妾。 世风日下,总有那么几个生性风流的。 谢昀的伯公就与妻子不睦,只是家规严,不敢堂而皇之言纳妾,就在外边偷偷摸摸养了外室。 孩子养到了三四岁的时候,他伯公心里想,总该给她们母子二人一个名分。 谁曾想,谢昀的曾祖父得知后,勃然大怒,不仅没认那外室所生的孩子,还连带着亲儿子都不认了,一并赶出家门,不准再冠谢姓。 而谢昀的伯公婆出身名门望族,生性刚傲,断不肯受此折辱,当即带着四岁的儿子和离,誓不再踏入谢家一步。 谢家亏欠她们母子,倒不好相拦,只能送了金银俗物补偿。 故而这肃国公的爵位便落到了嫡次子,也就是谢昀的祖父身上。 谢昀的祖父与祖母先后病逝,偌大的肃国公府便只剩下谢山如一脉。 谢山如上无叔伯兄弟,又无妾室庶子,余下就是隔了不知多远的堂亲,府邸愈发清净。 …… 木桃居布置雅致,处处都透着肃国公夫人的喜好。 正房窗前有一丛紫色的丁香花丛,过了花期之后,上面结着一串串的丁香果,玫红色的椭圆果实沉甸甸地压在枝头。 谢昀看了丁香丛半晌,意味不明的讽笑。 他岂能猜不到,母亲是为了什么回来。 二十多年前的时候,谢昀的父亲娶了陈宜画,后来谢昀的小舅舅陈贺仙,又娶了他的小姑姑谢姝,谢陈两家亲上加亲,世人皆笑称绝世好姻缘,然而百转千回一番,竟成了仇家。 痴情多遇负心郎。 说得就是他小姑姑谢姝和小舅舅陈贺仙。 谢家家规严肃,男子不许纳妾,老肃国公夫妇恩爱,膝下只有一子谢山如,一女谢姝,这样环境下养出的女儿,自是一顶一的性情烈。 听闻夫君在外边偷摸养外室,谢姝怒而提刀,砍了陈贺仙一只手。 陈家嫡系一脉,就陈贺仙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儿子成了残疾,陈镜岂能不怒? 谢姝带着儿子陈昭回了谢家,陈镜怒而上门要人,不肯善罢甘休。 谢山如心疼亲妹,自是不肯放人,一来二去地胶着,两家的关系愈来愈差。 而陈宜画身为陈氏女,处在中间,亦是难做,谢山如一面要护着妹妹,一面要顾念妻子,可是谢陈两家的恩怨,也得了断。 这恶人,只能由自幼不长在母亲身边的次子谢昀来做。 诸人皆以为谢姝伤心伤情,隐姓埋名去了天下游历。 只有谢昀知道,小姑姑死了,死在了陈贺仙手下。 他当然,得替小姑姑报仇。 可是这其中缘由,谢昀不能告诉父亲,也不能告诉母亲。 已经有一对壁人成怨偶,他的父亲和母亲没必要再因为他们生了隔阂,夫妻反目成仇。 谢昀敛了思绪,精致的眉眼凉薄淡漠,收回视线,掀了水精帘入内。 年龄大了之后,肃国公身上的锋利被削磨,愈发温和,早在四年之前,他已经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辞下,专心陪夫人寻访医师,调养身体。 瞧见二儿子进来的一瞬,肃国公笑着朝谢昀招了招手,示意坐下。 谢夫人听见珠帘叮咚的声响,也抬了头,唇角的笑意怔了怔。 她这二儿子和大儿子不一样,天生凉薄寡情,又长在山里十年,性情古怪无常,自奔赴战场起,就有虎狼之将的恶名,手段狠决,就连对血脉至亲,都能下得狠手。 可是每次到她跟前,都会敛了眼角眉梢的冷戾,换一身淡青色的锦袍,似是公子俊美如玉。 陈宜画岂能不知,次子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 世人常言,身病易治,心病难医。 放在谢夫人身上,也是如此,她一见到二儿子,就会想起陈家递来她弟弟丧信时的悲戚,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挂不住了。 她弟弟纵然有错,陈家纵然咄咄逼人,可是万万没到需要人命收尾的下场。 再想起侄子陈昭的来信,陈宜画面上神色又冷了几分。 昭儿已经隐姓埋名,去势入宫,再不招惹两家纠葛,昀儿为何不肯放过,竟然想要杀他? 谢山如轻咳一声,打了圆场,吩咐下人们上菜。 一顿晚膳用得貌合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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