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莫名的情绪驱使着伸手,将里层揭开了一点儿。 床在北侧,他坐到了西侧的罗汉床上去。他手持干净书卷,阳光笼罩在他背后,衬得他清隽俊秀。 所谓美如冠玉,大概也就是他这样了。 虞锦翻了个身,抱住被子。 翻身的轻微声响令楚倾微抬下颌,目光定在床榻上。 复杂难言的心绪搅动着他,让他愈发辨不清自己对她到底是怎样的看法。 其实,他根本不该对她有任何“看法”。她是喜是怒,他都接着便是。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宫中历来如此。 可刚才看她沮丧成那个样子,他不由自主地多嘴了。 那些关于家国天下的话,他实在不敢说。 她只消稍微多想一下,就会察觉他是读过一些史书政书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会高兴的。 现在他只能庆幸她喝醉了。一觉醒来,她应该已不记得这些细节。 他强自冷静,读完了几页书,才又走向罗汉床。 揭开床帐便见她已睡着了,睡容沉静,脸颊被酒染出的绯红恰似晚霞,他不自觉地多看了会儿。 而后他推门出殿,仍未让宫人进来,差了人去鸾栖殿,请邺风带人过来。 他想她若一会儿醒过来,大约也仍是醉着。她又那么爱面子,醉态让御前宫人知晓也罢,就不要让更多人知道了。 然而直至傍晚,她还没醒;再晚些,宵夜端进来,她也还在睡。 直到翌日清晨,宫人们要轮值了,楚休揣着满腹惊奇进了德仪殿,床帐仍安安静静地紧阖着。 “……” 楚休杵在几步外怔神,理智地觉得自己应该回避一下。虽然他现在是宫人身份,但一会儿床帐一揭看到陛下和亲哥同塌而眠,还是……咳,怪尴尬了。 正这么想,楚倾衣冠齐整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楚休一愣,旋即松气,上前压音和他打招呼:“哥。” 楚倾睇了眼罗汉床:“坐。” 楚休循着一看,这才注意到正有宫人将罗汉床上的被褥收拾了抱出去——原来他们昨晚是分开睡着。 床帐中,虞锦面朝内侧,静听着外面的每一分响动。 今日是腊月十五,她不必上朝了,原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个懒觉。 但人在喝得大醉时往往反倒睡不实在,她这一觉睡的时间虽长,却一直浑浑噩噩,一点也不舒服。 约莫一个时辰前,她终是彻底醒了。睁开眼的那一瞬,神思无比清明。 她来来回回想了许多事,翻来覆去地想。想先前的几十载、想二十一世纪的十七年,想登基后的这三年都做了什么,想穿回来的这一个春秋与楚倾的点点滴滴。 她越想越觉得,他过于坦荡,傲然如雪中青松;而她,过于卑鄙怯懦。 得知楚家无罪,她立刻想到了那一套“约定俗成”的解决办法。 她告诉自己那是帝王惯用的心术,可酒醒之后,她终究骗不了自己。 她那样想不是因为什么怕江山动荡——那固然重要,却非触发她这些念头的由来。 她的这一切想法,主要是因为她在逃避。 她没勇气面对天下人的耻笑,没勇气承认自己做错了。她胆怯到连后世的评价都顾不得了,只想像鸵鸟一样缩起来,先得过且过地熬过这一段时日就好。 她懦弱得让自己都恨。 她尝试着跟自己说,“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心里却越来越清楚另一个道理——逃避虽然有用,但真的很可耻。 况且,这又何止是“可耻”呢? 她的这份面子要用二百多条人命来填。她还真的动了心,想顺理成章地用二百多条人命来填。 二十一世纪的先进思想,她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远处又传来楚休的轻言:“哥,你脸怎么了?” 虞锦心中一悸,一把拉开床帐。 满屋安静侍立的人都蓦地看向她,她僵了僵,有点后悔这样莽撞。 定住神,她视线上移,定在楚倾脸上:“元君?” 楚倾上前,离得近了便察觉到她在看什么,颔首淡笑:“臣没事。” 她无意识地乱打本来也没几分力气,又喝了酒,更使不上劲。 他脸上一点红肿迹象都没有,晨起看到镜中才注意到有一道极细的血痕,应是她长甲剐蹭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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