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任何关于家长会,或校方谈话的记忆,今天是头一遭,也是唯一一次。 母亲还在世时,他不过六七岁,因为生来便有的背部肿瘤模样可怖,老太太便“体贴地”、专门为他请来全套的家庭教师,只需要在医院或家里念书就能汲取知识,完全不必到外头见人——以免丢了纪家的脸面。 母亲抗争过几回,可她本来就是个温柔文弱的个性,遇上老太太,每次闹得灰头土脸,偶尔还波及到父亲那边,搅得家无宁日似的。 他虽然还小,但自觉成了恩爱父母之间,难得发生不愉快的根源,于是主动提出接受家庭教师,说自己“很喜欢只待在家,哪里都不去”。 于是,直到母亲陪伴他短短几年,潦草离世,父亲也跟着饮弹自杀,属于他“家长”的位置,从此永远缺了人。 他再没有、也没机会参与过哪怕一次,父母相伴的亲子活动。 再长大些,成了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学校的老师又无不对他的家世三分畏惧七分敬,加上他成绩出了名的优异,没有什么“请家长”的噱头,便压根不会有人对他说些什么,诸如“纪司予同学,可不可以把你的家长请过来聊一聊”的话。 慢慢地,连他自己也忘了,其实他也是有父母生养,且本该被父母引导着、成为有健全世界观而热爱生活的大人的。 取而代之的,是察言观色的摸索“学习”,是老太太手把手教会他,所有出身高门大户的子弟通用的人生准则。 教他习惯于用生来的优势解决问题,譬如家世,强权,金钱,心机谋划,拉帮结派,分裂阵营……杀人不见血,以留存家族的颜面。 不管他们对外是否衣冠楚楚温文尔雅,又或是桀骜浪荡,万花丛中游,本质上,同在华丽又腐烂,且催人成长的大染缸里长大,无论未来是朋友、爱侣、对手又或死敌,谁都不比谁善良到哪去。 ——然而小谢是不同的。 他头一回知道,原来是可以不同的。 流着纪家的血,过着这样的人生,或许从一开始,也是他原本能有的可能吗? 可惜,他并不如小谢幸运。 纪司予默默别过头,指尖不动声色揩过眼角。 双手揣进卫衣兜里,他默默弓腰,地上的影子,似乎也更靠的—— 卓青忽然扭头看他。 纪总吓得一个抖擞,瞬间直起腰来。 原本就挺拔的大高个儿,愈发松竹似的冒尖,在等红绿灯的人群里,格外鹤立鸡群。 卓青:“……” 她抬头看他,“冷吗,穿这么一点?” 还是这句话。 他答:“上海现在还没这边冷,随便穿了一件就……就来见个朋友,没注意。” “也没带行李?” “没。” “什么朋友,她家有你衣服?” “没、没有啊,”他愣了愣,“就,直接买新的,急着来所以没准备——没人有我衣服。” 卓青“哦”了一声,低头,拎着小谢的瘦胳膊抖了抖。 好半晌,轻声说:“对面就我家,家里好像有两件大号的外套,看你能不能穿吧。” 她在心里给自己挽尊:这样找个理由,总比破了毒誓改明儿死于非命强吧。 对。 就是这样。 小谢察觉到阿青拉着自己的手力气紧了紧,疑惑地抬头看人。 她安抚似的冲小谢笑笑。 正不知话题如何继续,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倒先“颇有眼色”振动起来。 简直是救命铃声。 卓青将电话接起,冲那头的同事应声:“喂?是我,怎么了?” 顿了顿。 “临时开会?没通知我啊,我请了一上午的假。” 她眉头紧蹙,越听越满脑袋问号,“什么新老板?宋……宋三少吗?” “不是,总之,现在意思是现在所有人都要到场是吧,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咱们组屁股上……嗯?” 卓青的尾音突然扬高,似乎打电话那头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沉默片刻,不知又听了什么,却也就此也没了下文。只把电话挂断,急匆匆把手机重新揣进兜里。 勉强定定神,带着小谢过了马路,一路闷不做声走到小区门口,她突然停住脚步。 而后,从另一侧口袋掏出串钥匙,转身扣到了纪司予手里。 “我公司现在有很重要的事,特别重要,你——总之,不要做多余的事,回我家换个衣服,然后,帮我带小谢去医院换个药,再把他带回来,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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