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趁夜而行…… …… 十日后。 夕阳落尽,余辉似一条闪亮的银线,倏地抽去,天地没入一片漆黑。没膝的雪绵延开去,直接天边;冷风呼啸卷着浮层,掀起烟雾缭绕,像一只钻出地狱的鬼,张牙舞爪,带着远处时不时一声凄厉的狼嚎…… 帐篷,悄无声息,雪白的帐顶淹没在雪地上,只有零星的篝火偶尔勾出那隐隐的轮廓,才见铺开数十里,汹汹的气势,一触即发…… 一射之地,就是大周的边界。 一顶四个哈那大小的帐篷里烧着两个铜炉,厚厚的毡垫铺地,上头撑着一张难得的木头床榻,榻上被褥足足堆起个棉花堆将被里的人包得严严实实,即便如此,那人依旧抑制不住身上瑟瑟的颤抖。 虚弱,江沅已经精气全无,冷,彻骨寒,此刻连口水都咽不下去,依稀的神智,目光迷离,一眨不眨,只有眼前人…… 一模一样的眉眼,小鼻,小口,连轻轻一蹙眉,那一道小纹都一样,只是,越看,越远,心牵着,越忍不得…… “张嘴吃啊,老盯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亦洛!” 一句呛过来,娇声凌厉,气势凛凛,莫说温柔,比外头那呼啸着夹了雪的北风还要扎人。 江沅嘴角一丝苦笑,挪了目光。 林侦陪在一旁,感觉也怪,单卵双胞,这孪生的姊妹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妹妹亦洛温柔如水、言语清淡,人仿佛覆了薄雪的梅瓣,美得清香宜人;而这一位,脚踩火红的皮马靴,腰配七彩宝石刀,一身白狐皮的蒙袍包裹着一样娇小的身子,不见丝毫的累赘之感,只见婀娜女儿英姿飒爽;出征在外,尊贵的大妃身上没有一样首饰,只有眉心挂着一只血红的玉石,配着她凌厉的眼神放出异彩光芒,她仿佛草原天边的霞光,美得如此耀眼、张扬,又隐隐含着一股凌人之势…… 这就是他的二姐,草原统领拔都可汗的大妃、大周端宁公主:亦沁。 十天,日夜兼程,三姐夫江沅为了江山社稷,几乎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林侦一面担心姐夫的身体,一面又怕即便顺利进入敌营也未必能见到二姐,这样恶劣的天气,她怎会随军?可没有亲情牌,这一趟外交之行就是个笑话! 谁曾想,他真是多虑了。 这位姐姐不但随军,还打的是头阵。见了报上姓名的江沅,上上下下打量,只是那声“二姐”却不曾应下。彼时林侦心底笃定,想着她对妹夫总归有些不放心,而亲弟弟么自是不同,便起身挡上前,谁知他还一个字还没吐出来,一个耳光就抡了上来,扇得林侦目瞪口呆,生平第一次被女人打,还是这么个娇小跋扈的亲姐姐。 “混账东西,你还有脸来见我?!” 三姐见他的时候两眼含泪,口唤“桢儿”,二姐见他的时候就是这般“热情”的招呼。 待到进了营帐,江沅的死活先搁在一边不顾,这位姐姐先审起了他和庄瑾玮的“不清不楚”、“谄媚拉拢”,醋性比芽芽还大,林侦怎么解释都说不清,若不是后来他道出燕妃沉冤昭雪、庄家如今已如瓮中之鳖,不知几时才能过关。 此刻看着二姐又训三姐夫,林侦小心地去接她手中的小汤盅,“姐姐,我来吧。” 亦沁瞥了他一眼,没动,“亦洛何时生?” “我们起行时,已经临盆动不了了。” 亦沁冷笑一声,盛了一勺又递到江沅口边,“吃!这是最好的雪莲,你不吃下去,你媳妇守寡、儿子没爹!” 有的时候千般道理抵不过一句大实话,什么家国大义,这一句噎死人的话比什么都重,江沅应着她的话音强撑着张开了嘴…… 就着亦沁的手,江沅颤颤地一口一口咽下。亦沁握着小汤勺,手稳,喂得不紧不慢,些许流出些来,帕子轻轻在他嘴角边沾去,十分轻柔,连带着她面上都有了些温柔之色。 这真是邪门的一幕,看得林侦的心都发软。 帐帘猛地打起,一股冷风灌入,冲得林侦一蹙眉,亦沁一动不动,只管精心喂汤水。不用看,也都知道这旋风一样进来的正是那位煞神:拔都大汗苏日勒。 第一次见到这位二姐夫,任是长途跋涉筋疲力尽林侦还是惊得倒吸了好几口凉气!林侦一米八三,而这家伙比他足高了有半个头,宽肩束腰却并不彪壮,标准的军人挺拔的身姿,雪地里一身银盔银甲、齐膝的战靴,肩乍开,手握刀柄,战马上逆着日头,威风凛凛;一张脸根本不是胡族的扁平,而是罗刹边境小族才有的模样:高鼻宽额,浓眉深眼,一双眼睛深藏,仿佛伺机的野兽,看过来,就是一身寒意。 周身硬,杀气极重,手握刀柄从未见他抬起,仿佛随时都会一刀劈下人头落地!与他对视,从来都看不进去,只觉得目光仿佛陷入什么深渊,探不到底,不寒而栗……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