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是冲着闻衡说的,下意识觉得此人能拍板做主,却见闻衡拎起壶来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给薛青澜,问道:“想吃什么?在山上成日吃素,只怕早已腻了,恰巧我近日也刚出孝,可以陪你吃几口荤腥。” 薛青澜再傻,这时候也看穿他的把戏了,摇头推让道:“我没来过,不知道他家哪些可吃,还是师兄来点罢。” 于是闻衡度量着二人的口味,点了四样招牌,并几碟清淡菜蔬,又添上一例山珍汤、两碗汤圆,仔细交代了忌口,才叫跑堂的出去传菜。 等关了门只剩两人对坐,薛青澜端着茶碗幽幽叹道:“是我小看了你。师兄深藏不露,骗得我好苦。” 闻衡道:“既然知道我骗你,怎么还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就该挑贵的点,好叫我长长记性,免得日后再这么欺负小孩。” 薛青澜笑道:“师兄切勿自谦,若这叫欺负,传出去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打破了头,就为了被你欺负一回。” “当不起。”闻衡将窗户推开一道小缝,好散开屋中烧炭的轻微烟气,“此事贵精不贵多,你一个就够受了。” 说话间饭菜陆续送上,两人吃饭向来不拘束,私下里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就着一桌佳肴漫无边际地闲聊,说的都是些风土人情、节日习俗,或是门派旧事,东拉西扯了近一个时辰,才用罢了饭,叫人进来收拾。 在越影山上时,吃住简陋,闻衡一个王孙公子甚至得亲自烧火做饭,却没有一句抱怨,好像什么都能适应,与所有弟子并无不同;可是到了湛川城,过去生活的痕迹又再自然不过地回到了他身上,仿佛向来如此,从未消磨。 谁能想到一年到头只有这半日,才是最接近真实的他呢? 薛青澜有点犯困,盯着他腰间佩剑怔怔出神。闻衡掰了一半茯苓山楂糕递给他,免得积食,见他目光散乱,便道:“困了就去榻上歇个晌,要么下楼玩一会儿也好。” 薛青澜对“玩”没有多少兴致,他肯下山,纯粹是来陪闻衡。不管是远离尘世还是在尘世中央,只要闻衡在旁边,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分别。 他咬住那小小一块点心,咽下去才道:“你呢?你下山来不是有要事么?” 闻衡失笑:“问的是什么傻话。没有别的事,我就是来陪你的,你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 点心中夹的山楂果馅滋味酸甜,在口中蔓延开来,直入心头。薛青澜这才明白前日里闻衡为什么忽然提议下山,当初说好是薛青澜陪他,到头来原来是闻衡借此机会,带他出来散心。 闻衡一向心无旁骛,是个如湖中月一般遥不可及、难以亲近的人物,能日日相伴、笑语闲谈,已经是超出薛青澜预想的交情,谁又能想到月色竟然会亲自涉水而来,不但照人,还只照他一个人呢? 可他也知道这样相处的日子不会太久,过一日少一日,每一刻都像是偷来的。 冬日天黑得早,薛青澜靠在闻衡膝头浅浅地睡了一觉,醒来时窗外已亮起花灯,闻衡的手搭在他额头上,温声道:“外面放灯了,下去看看?” 长街上人还没多到走不动的路的程度,但街边花灯已绵延数里,有不少小孩提着形制各异的花灯在路上疯跑,偶尔撞到别人的腿,就会“咕咚”一下栽个屁股墩。好在孩子都穿得厚实,摔了也不疼,很快像个球一样从地上滚起来,继续叽叽喳喳地钻进人群里。 薛青澜叫这满街欢声笑语感染,眉头舒展,眼睛里盛满碎光,像个刚从山中走出来的孩子,好奇地张望着陌生繁华的人潮。闻衡怕他被人挤散了,拉着他的手一路向前走,忽然听得“哎呀”一声,一个还没闻衡小腿高的小豆丁跌倒在薛青澜脚边,花灯脱手飞出好远,摔得四分五裂。 闻衡在身后扶了薛青澜一把,低声问:“没事吧?” 薛青澜摇头示意无妨,忙蹲下身将那孩子扶起来。这孩子实在很小,圆鼓鼓的一团,生得玉雪可爱,看上去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薛青澜轻声问他:“摔痛了吗?” 那孩子抬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双手,眼里含着一包热泪,“哇”地一声就哭了。 薛青澜:“……” 闻衡噗哧一声笑了。 那孩子颈上带着银质的长命锁,手腕上有两个坠着铃铛的银镯,一动就“叮叮”乱响,和着尖细哭声简直如魔音穿耳,钻得人脑瓜仁疼。薛青澜实在招架不住,慌得喊了声“师兄”,闻衡一边笑,一边将大的小的拢到身边,指着街边摊上的花灯问:“别哭,给你买一盏新灯,好不好?” 那孩子特别好哄,闻言果然收住了眼泪,只是还在轻轻抽噎,眼巴巴地看着闻衡,点了点头。 闻衡说:“那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吧。” 小孩左看右看,眼花缭乱,那个都想要,选了半天,最后指了一盏红色鲤鱼灯。闻衡替他摘下来,交到手中,在他短短的头发上揉了一把:“这回小心一点,别再摔了,嗯?” 小孩破m.DglHTOYoT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