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让它以为有了新的宿地。 女侍们正在葱茏居下踯躅,不知该不该送些茶伴上楼。烈马就这样突兀地闯进来,前蹄扬过低杪。嘶鸣与惊叫声。 蓬断挑帘看了一眼。 她并不能认出是谁家走了马,但装作在意,让手边有些事情,好过与赵钺静静地对坐。 女侍为二人倒的茶凉了。天青瓷养两汪倒影,一边是云霞软,一边却是金甲辉,入水仍旧棱棱。蓬断放下帘,又垂目去看别处。夜风顶起帘上的合欢。 赵钺饮过,身上有酒气。蓬断猜到他从何处饮,因而不好询问他的来意。 谯楼遥遥地报时。蓬断终于开口:“大王夜莅,请恕招待不周……” 不服管教的马在楼前顿蹄。蹄声迭鼓一般,催得蓬断压下嗓。赵钺放了茗碗,靠前一些。或许只想听清。然而蓬断立刻后撤,被捉了腕拖回去。 一人因这突生的变故,想起所有滂淫,又惊又恶,乃至自恼;一人却因粉袖氛氲,忘记所有浊事,由黄金甲引出的恨与失落,都散尽了。 “官家久居杏林,何不相见?”亲王的话里没有揶揄。 “如大王与鹿邑郡王意,娼妇不入明光里。” 谢咎山墅的天仍然悬在头顶。蓬断胆大一回,在赌气,眼里涌出泪来。朦胧中,她看到扣在腕上的手松了一下,随即收紧,筋络一根一根地立着,触目惊心。 赵钺面上从来冷静,蓬断难以想象他五陵恣意时是何种风姿。 曾经夜夜爱欲,她不看他的脸,别过头看帷上细绣的鹈鹕,只看羽尖的艳色。 力竭的后半夜,她勉强支起身体,才敢看赵钺,看他曾与自己碾合的唇,也是艳丽的,呼吸间或弛或张,方显出青春男子的思虑、敏感与生气。 但赵钺总是适时清醒,月色霍霍,在他眼里成了水色。蓬断便移开目光。心也冷得快。 今夜他带了酒气,无缘故地到访,行径轻薄,早已让蓬断生出戒备。 然而当他提起她的腕,终于要展现一些野蛮时,蓬断却如幼时听雷,心恶,但不害怕:面前的人比她更彷徨,一身黄金甲,不知要御何敌,情势轰轰烈烈,绝非格高。 “大王。”她唤他来拒绝。 金甲悭付春意,撞出连串响。赵钺似乎觉察到失态,适时地收手了。 北风吹帘幕,漏出女侍在楼前美赞名骑的声音,是禁围中难得的好光景:“前代白马篇以‘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为最,不如叫它‘连翩’?” “这匹马若上战场,还能连翩不怯,那时再以陈王*华彩为名吧……” “咿!噤声!大王还在楼上。” 蓬断听了心惊,忙去拂弄帘幕:“她们,她们并无失敬之意。” 赵钺恍若未闻,只将彻凉的茶灌入腹中。 蓬断怔怔地看着他,知世上不分善恶,都会落魄。 城中闻,庄毅大王散私财广济流民,又授意鹿邑郡王清剿夏人,以绝内患。 此举虽让战败阴云下的寓居百姓感激涕零,却也压住了官家的华盖。城中小儿背靠书会才人的布衫,将话编得很直白:“伯仲共驱车,车覆道路中,兄逐覆车粟,弟护项领功。”据说官家在赵钺赴宴时,要弟子献唱此曲,同时大开门窗,放远处的市井嘈嘈。常清拾因此声乐和谐,却没有一下檐铃响。 尽是听闻……蓬断想。 她与赵钺坐到侵晨时候,说的话仅在即夕的天色星月间周转。女侍们都睡了。无拘束的马驻在楼前。 —————————— *曹植(陈王)《白马篇》M.dglHtoyota.Com